李月棠看着“儿子”那双沉静如水的眼眸,里面没有丝毫忸怩或慌乱,只有一种笃定的澄澈。
她心中稍安,那些关于月事、发育的尴尬提醒,终究没有说出口。
“儿子”太懂事也太有主见了,有些路,必须让她自己去走。她只是轻轻拍了拍容与的手背,触感微凉而细腻,轻声嘱咐道:“好……娘不扰你。但你自己要仔细身子,莫要太过劳心。早些睡。”
“儿明白。娘也早些安置。”容与笑着应道。
李月棠又嘱咐了几句注意灯火和关窗之类的话,这才起身,端着空碗,慢慢踱出了书房。
她回头望了一眼,昏黄灯光下,那个穿着道袍的清隽身影已重新提笔,伏案书写,姿态沉静而挺拔,侧影如竹。
一丝隐忧压在心底最深处,又被浓浓的信任与怜爱取代——至少,眼下能拖过眼前的安稳,拖过明年那至关重要的乡试,便是好的。
乡试之后,无论结果如何,或许……总能有更多转圜的余地?
船到桥头自然直吧……她这样宽慰着自己,轻轻合上了书房的门。
听着母亲的脚步声远去,直到消失在夜色里,容与笔下的墨迹才微微一顿。
她并非不紧张,只是将那份必须面对的复杂生理问题暂时深深埋起,用学业和更长远的规划将其隔绝在当下的安稳之外。
容与的心中盘算如明镜:喉间那经过特殊处理的、如同天然喉结般不易被察觉的细微凸起,即将用尽的“青蝉饮”,仿照运动内衣制作的里衣,宽松舒适却恰好遮掩某些曲线的道袍——这些都是她精心构筑、用以维持现状的防护。
一切目标明确:安然度过眼前的府学生活,直至撑过明年乡试!乡试,就是那道分水岭。若中举,身份或许能有新的契机;若不中,以举业未成为由,再蛰伏几年,或许也能找到别的途径……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书房里混合着墨香、残余的雪梨清甜和窗外飘来的花木香气。窗外夏虫唧唧,铜灯烛心偶尔细微地“噼啪”一声。
这夏夜,这书房,这身着道袍的少年身影,一切都显得如此安宁、沉潜,仿佛那些埋藏在身体深处的秘密和远方汹涌的风云,都暂时被这沉静的灯火与专注的气息隔绝开来。
唯有时间,在沙沙的书写声中,悄无声息地滑向前方。
六月的尾巴灼热难耐,府学廊道间流动的空气都带着凝滞的粘稠感,蝉鸣在浓密的槐荫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越发显出几分急躁的喧嚣。
乡试之期尚有一年,但那无形的压力却如同发酵的面团,在每一个有志于功名的学子心中悄然膨胀。
这一日,容与踏入书斋,便看到叶润章的桌案空了大半,向来整洁的案头此刻异常清爽,几函常用的书册被仔细捆好,旁边是一个半合拢的樟木书箱。
洗砚正将最后几卷《礼记注疏》小心地码入箱中。
“文泽兄?”容与走到近前。
叶润章闻声抬头,笑意里带了些归家的迫切:“行简?你来得正好,我正准备叫人去寻你呢。”
斋舍里现在人不多,桂锦行和陈穆远也穿过月洞门走了过来。
桂锦行性子活泛些,有些惊讶:“文泽兄这就要走?”
“是。”叶润章放下手中的书卷,微微颔首,“家尊见乡试日近,心中急切。已在家中备下静室,亦延请了西席,严令我此番必归家‘特训’,心无旁骛。”
他的话语里带着一丝面对家族意志的无奈,也含着对自身科场的严肃。
陈穆远站在一旁,听闻后只是点了点头,简短道:“用功之地在心,想必文泽兄家中是为你延请了名师,的确比在府学强些……保重。”
桂锦行叹了口气,只是又很快调整了心绪,笑嘻嘻地接道:“唉,明年你们都要去考乡试,我又落后一步了……那就预祝文泽兄百尺竿头!”
叶润章微微拱手谢过两人的好意,目光落在容与身上:“行简,府学之中,我最服你思路开阔。此番回去虽不免枯燥,但若有疑难,还盼书信往来,切磋一二。”
容与闻言,心中念头一转,直言道:“文泽兄此去备考,自然是以专精经义为本。只是,”她停顿一下,提出一个新鲜想法,“若觉一味苦读易入僵局,不妨在家中邀约几位程度相仿的学友,隔上一两旬,便约定题目,各自闭门作文,再互相较阅品评。模拟考场之压,知己之短,或有奇效?这也是向府学先生们请教之意。”这便是她想到的“模拟考试”。
听到模拟考,陈穆远和桂锦行都变了脸色——他们是尝试过容与的“题海战术”的,那滋味……
二人无言,只是同情地看了叶润章一眼。
而叶润章却是微微一怔,仔细琢磨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明悟,频频点头道:“此法……确有可取之处!集思广益,相互砥砺。行简此计甚妙,我会记下,与家中长辈商议看能否施行!”
容与点头,又想起一事,取出早备好的书信递给叶润章:“还有一事相烦文泽兄。舍妹随尊堂岳夫人学礼多时,承蒙夫人严格教诲,家母与行简甚是感念。小妹顽皮贪玩,若有学业荒疏之处,还望夫人多费心指教。这是我代家母与小妹写就的信函,还请文泽兄转交。”
今年过年的时候,容妍抽空回来了一趟,只是没在家里呆多久就又去了北边——她现在就像是终于学会飞翔的雏鸟,一刻都不想离开那广阔的天空。
这封信的内容也简单,无非是表达感谢问候,以及家中思念,叮嘱小妹用心。另有一封专门写给她的短笺和一些精巧的小玩意儿。
叶润章郑重接过信匣和包裹好的小包袱:“行简放心,家母一向疼爱阿妍,现在我都退后一射之地了。”
他故作惆怅地叹息一声,只是提到义妹,眉宇间也柔和了几分。
斋内气氛为离别而起的愁绪,因这番小小的交流缓和了些。
容与转向其他几位好友,沉吟了一瞬,说道:“也借此机会告知各位,我亦要告一段时日的假,去山中随老师潜修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