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的确入情入理,情意殷殷,描绘的未来既体面又充满希望。
容与的目光清澈坦然地落在叶鑫脸上:“不知叶兄,可有此鸿鹄之志,愿与我相约,共赴秋闱之场,各显其能?”
面对未来小舅子这份“期许”和不容置疑的“邀请”,叶鑫胸中豪情万丈,哪里敢有半分推辞或说半个“不”字?他几乎是瞬间就挺直了脊梁,用力点头,声音微微发颤:
“行简贤弟字字金玉,振聋发聩!叶鑫何德何能,蒙贤弟如此看重!秋闱!我去!定当悬梁刺股,焚膏继晷,必与贤弟共赴考场!只求皇天不负,博取功名,到时定以举人之礼,风风光光迎娶大小姐,方不负此心此情,不负伯母及贤弟厚望!”
这一番表态比方才求亲还铿锵有力。
李月棠:……
叶润章:……
东次间内的容婉:……
只有计划得逞的容与默默笑了。
而叶家的几位族老,脸上原本洋溢的笑容瞬间僵住了。
他们都是人老成精的,深知叶鑫读书虽刻苦,但天资中平,院试能过已是祖坟冒青烟,秋闱考举人?那简直难于登青天!
本以为容家小姐肯下嫁,已是叶家莫大的福分,只盼着早日完婚生儿育女,安稳度日。
如今容家这位小公子轻飘飘几句话,就把婚期推后两年,还给叶鑫扣上了这么一顶沉甸甸的“举人帽子”?这要万一考不中,岂非是空耗青春,平白惹人笑话?连带着这桩亲事都可能多生波折!
几个族老互相使着眼色,脸上露出明显的踌躇和为难,欲言又止。
一直静静旁观的叶润章,将堂中众人反应尽收眼底,他心思细腻,目光在容与那看似真诚期许的脸上略作停留,又看到自己堂叔们脸上的难色。
想了想自家的傻堂弟,他叹了口气,轻轻向前一步,咳了两声开口打圆场:“诸位长辈,行简贤弟高瞻远瞩,为鑫弟筹谋长远,此诚好意。只是秋闱乃国家大典,人才济济,虽言事在人为,然亦需几分运道……”
容与不等他说完,立刻微笑着接口,语气斩钉截铁:“文泽兄所言甚是!秋闱自有天命。”
说到这里,她话锋一转,对着几位叶家族老和主位的母亲李月棠继续道:“今日在座皆是至亲,无妨明言。方才提议两年后秋闱之后迎娶,是期盼叶兄前程再上层楼,好让大姐风光体面。然——”
容与放缓了语气,还不忘戏谑地瞥了叶润章一眼:“姻缘天定,人贵有信。无论两年后叶兄在秋闱之中取得何等名次,这门亲事既定,届时必然依礼成婚,绝无更改!不知母亲、诸位长辈,可愿应允?”
这下叶润章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后退两步,寻思着之后怎么给自己的好贤弟赔礼道歉。
这番话一出,叶家族老们紧绷的神色才真正松弛下来。
容家二少爷的意思是:婚期就定在两年后,这期间鼓励叶鑫去搏功名,搏到了最好,搏不到?婚也照结!这相当于给了叶家一个切实的保障,也解了他们最大的顾虑——怕夜长梦多。
虽觉得秋闱无望,但这“无论中与不中”的保证,让他们心口悬着的石头顿时落了地。
李月棠也已明了女儿的心思,便顺势点头,温言道:“行简所言甚是。儿女婚事,重在一个‘信’字。便依此定下吧,两年后九月初十为吉,届时无论叶公子功名如何,皆可迎婉姐儿过门。”
叶家族老们再无异议,纷纷拱手:“夫人英明!公子仁义!如此甚好,甚好!全凭夫人做主!”
至此,婚期终于敲定——两年后的九月初十。
叶鑫在容与“期许”和誓言的双重压力下,被牢牢绑在了科举战车上。而叶家人虽然心头依旧对自家孩子的秋闱之路不抱幻想,但得到了“无论如何都娶亲”的保障,也勉强接受了。
而后,叶润章寻了个由头,与容与一同走到廊下僻静处。
四周无人时,叶润章停下脚步,压低声音对容与叹道:“行简,你这番筹划……可真是把鑫弟架在火上烤了。他那心思你也知晓,怕是真会当真的。”
容与目光平静地看着远处檐角积雪融化滴落的水珠,双手插袖,声音很轻,却带着洞悉一切的笑意:“当真才好。有了这份心气和目标,他读书便不敢放松,人自然不敢松懈下来做些不该做的事。至于能否中举……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其实容与没说的是,她拖延这一段婚事,主要还是为了大姐的身体着想。
古代卫生条件和生育知识本就不足,女子生产犹如过鬼门关,若再加上生产时年龄不足,那更是一只脚踏入了阎王殿。
但对外,这些话都不能乱说,她便只是跟叶润章说了些能说的,好在叶润章也不是咄咄逼人的,叹了口气又聊起次日的庆祝宴。
有些话,点到即止。
当日用过午饭,待叶家人都走了,容婉再也按捺不住,在闺房中拉着容与的手,又是欣喜于亲事落定,又是疑惑“弟弟”为何执意延婚,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容与却像是知道大姐的心思,她握着大姐微凉的手坐到她身边,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柔和与认真:
“阿姐,叶鑫待你真心,我们都看在眼里。只是……阿姐,母亲说过,她当年生你时十分艰难,你可还记得?女子二十许嫁,根基方稳。”
容与顿了顿,似乎在考虑用怎样的语言才能让姐姐听懂,一时便难免有些吞吞吐吐:“阿姐也知道,我随着道长学过几年医,如今也一直没落下。这个,我在古书上看到,女子若是早早有孕,身体底子打不牢实,生产关隘如过鬼门,万一……”
说着说着,她竟有些哽咽,看着容婉骤然变白的脸,用力握紧了她的手。
“我怎能放心?……这非是刻意刁难,只是想为阿姐争取些时日,将身子骨调养得更康健些。两年时间,我定想法为你寻些稳妥的滋补良方,再慢慢引导叶鑫。”
“待根基扎实了,无论他中举与否,日子都能过得更安稳长久。阿姐……你可信我?”
容婉看着“弟弟”眼中全然为自己着想的深切忧虑和煞费苦心的安排,心中最后一丝忐忑化为暖流,用力回握住容与的手,泪水终于落了下来,哽咽着点头:“信!二郎思虑这般周全,都是为了阿姐好……阿姐都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