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庙的风比别处更冷，卷着祭坛边未散的药味和泥土腥气，往人骨头缝里钻。鹿筱攥着那粒刻着“萧”字的黑药丸，指腹蹭过冰凉的药面，刚才王医丞上吊自尽的消息像块冰坨子，堵在她心口发沉。
云澈澜已经带着两个侍卫往御药房赶，临走前攥了攥她的手腕，声音压得低：“看好这儿，别让任何人碰洞里的石门，我去去就回。”他指尖带着薄茧，触到她手腕时，鹿筱才发觉自己的手早冻得发僵——刚才给侍卫敷药时，茯苓糊的温度好像还留在指缝里，可这会儿掌心的银元又烫起来，隔着布衫都能感觉到那股热意，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银元里头烧。
敖翊辰把刀插回鞘里，金属碰撞声在夜里脆生生的，惊飞了檐角两只缩着的夜鸟。“王医丞死得太巧，”他往鹿筱身边凑了凑，目光扫过围着蛇卵的侍卫们，声音压得只有两人能听见，“刚查出他跟萧承安有牵扯，人就没了，还留张纸条把罪推给林茹筠，这是想断咱们的线索。”
鹿筱点头，眼角瞥见洛绮烟正蹲在洞边，伸手想去碰石门上的图案，赶紧拽了她一把：“别碰！那图案跟银元上的一样，谁知道有没有毒。”洛绮烟吓得手一缩，拍着胸口往后退，头发上沾的草屑掉下来，落在地上那摊刚滴下的青水里，瞬间就没了影——是刚才侍卫手上破了的水泡流出来的毒水，连草屑都能化了。
“这毒也太邪门了，”洛绮烟吐了吐舌头，往鹿筱身后躲了躲，“刚才夏越说林茹筠跟萧承安有个儿子，藏在西坡村，咱们真要去救吗？万一那是萧承安设的圈套呢？”
鹿筱还没开口，就见夏越从宫道那头跑过来，跑得太急，靴子上沾了不少泥，手里那张写着地址的纸被风刮得哗啦响。“云督察让我先带几个人去西坡村，”他跑到鹿筱跟前，喘得胸口起伏，“他说你们在这儿盯着石门，等他从御药房回来，再过来查。”他说着，指了指身后两个侍卫，“这俩跟我去，剩下的人留在太庙，守着洞和蛇卵，一只苍蝇都别让飞进来。”
敖翊辰皱了皱眉：“就你们三个？萧承安的人说不定在西坡村设了伏，你再带两个去。”夏越刚要应声，就见太医院的小太监又跑回来了，这次跑得鞋都掉了一只，裤腿上沾着血，脸色白得像纸：“鹿姑娘！敖公子！御药房……御药房出事了！云督察让我回来报信，说王医丞的尸体不对劲，脖子上的勒痕是假的，像是被人勒死后挂上去的！还有，他房梁上的纸条，墨迹还没干呢！”
这话一出口，周围的空气都静了静。鹿筱心里“咯噔”一下——果然是假的！王医丞根本不是自尽，是被人灭口的！她攥着银元的手更紧了，银元的热意越来越盛，好像要把她的掌心烫出个印子来。
“云澈澜呢？”敖翊辰拔了刀，眼神沉下来，“他在御药房有没有事？”
小太监咽了口唾沫，声音发颤：“云督察没事，他让侍卫把御药房围起来了，正查谁最后见了王医丞。他还说……还说让您俩别分神，太庙这边更重要，尤其是那个石门，千万别让人动。”
鹿筱往洞那边看了一眼，洞里黑黢黢的，石门在阴影里藏着，上面的“林”字和井形图案隐约能看见，线条刻得深，像是用什么尖东西一点一点凿出来的。她突然想起刚才银元上多的虫卵图案，再看那些被装到木箱子里的蛇卵——每个蛇卵上都沾着淡青色的水，在宫灯下泛着冷光，像是一个个小小的灯笼，悬在那儿等着孵出什么来。
“夏越，你带四个人去西坡村，”鹿筱转头看向夏越，声音比刚才稳了些，“路上小心，要是见着萧承安的人，别硬拼，先回来报信。孩子能救就救，救不了……别把自己搭进去。”她顿了顿，从药箱里掏出个小瓷瓶，塞给夏越，“这里面是解毒粉，万一碰着槿上霜的毒，撒在身上能缓一缓。”
夏越接过瓷瓶，攥在手里点了点头，带着四个侍卫转身就走，宫靴踩在青石板上的声音越来越远，最后被风吹散了。
敖翊辰往洞那边走了两步，弯腰捡起块小石子，往石门上扔过去——石子撞在石门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没弹回来，反倒像被石门吸了似的，顺着门滑下去，滚进洞里深处，没了动静。“这门不对劲，”他回头看鹿筱，“听声音像是实心的，可刚才那石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吞了。”
鹿筱走过去，蹲在洞边，没敢靠太近，只往里面望——洞里比她想的深，借着宫灯的光，能看见石门旁边堆着些碎石块，上面沾着点淡绿色的粉末，跟之前在柴房里发现的青粉不一样，这粉末更浅，闻着有股淡淡的木槿花香。她心里一动，从药箱里拿出个小铲子，小心翼翼地铲了点粉末，放在手心——粉末一碰到她的手，就化了点，留下点黏黏的痕迹，摸起来像蜂蜜，可闻着又带着点微苦。
“是木槿花的汁熬的，”鹿筱凑到鼻尖闻了闻，确定了，“还加了点茯苓粉，可这黏劲……像是兑了别的东西。”她刚想再铲点，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是柳梦琪回来了，手里抱着个厚厚的册子，跑得满头是汗，鬓角的碎发都湿了。
“筱筱！我查着了！”柳梦琪把册子往鹿筱手里一塞，扶着腰喘气，“御药房近三个月进的药童和学徒，一共十二个，其中三个祖籍是阳城，还有两个……跟萧家沾过亲！一个是王医丞的远房侄子，叫王小三，就是刚才下毒的那个药童；还有一个叫李二，上个月刚进御药房，他娘是萧承安他爹的远房表妹！”
鹿筱翻开册子，指尖划过那两个名字，王小三的名字旁边画着个小圈，李二的名字下面写着“擅长煎药”。“这个李二呢？”她抬头问柳梦琪，“你查着他现在在哪儿吗？”
柳梦琪摇了摇头，脸上的汗滴在册子上，晕开一小片墨迹：“没找着，御药房的人说，刚才王医丞上吊前，李二说去后院抱柴，就没回来过。我问了后院的杂役，说没见着人，说不定……也跑了。”
敖翊辰冷笑一声：“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跟萧家沾亲，早晚能找着。现在关键是这石门，还有洞里的东西。”他说着，又往洞里看了一眼，突然“咦”了一声，“你们看，石门旁边好像有个凹槽，跟你银元上的图案是不是有点像？”
鹿筱赶紧凑过去，顺着他指的方向看——果然，石门左边有个巴掌大的凹槽，里面刻着的图案，正是银元上“林”字和井形图案叠在一起的样子，连线条的深浅都差不多。她心里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摸向怀里的银元，刚把银元掏出来，就见那凹槽突然亮了一下，淡青色的光，跟蛇卵上的水一个颜色。
“这……这是怎么回事？”洛绮烟吓得往旁边躲，声音都变调了，“难不成这银元是开石门的钥匙？”
鹿筱攥着银元，指尖都在抖——刚才银元烫得厉害，这会儿被风一吹，反倒凉了点。她看着那个凹槽，又看了看手里的银元，心里犯嘀咕：要是真把银元放进去，石门开了，里面要是藏着蛇族的虫卵，或是更厉害的毒，怎么办？可要是不试，线索就断了，王医丞死了，药童跑了，林茹筠还没找到，萧承安的下落更是没影……
正犹豫着，就听见宫道那头传来马蹄声，比刚才夏越跑的声音还急，伴随着侍卫的吆喝声。敖翊辰赶紧把鹿筱往身后挡了挡，拔刀出鞘：“谁？”
跑近了才看清，是云澈澜带回来的侍卫，为首的那个侍卫脸上沾着血，怀里抱着个东西，老远就喊：“云督察让我们先回来报信！御药房后院发现了李二的尸体！还有……还有这个！”
侍卫跑到鹿筱跟前，把怀里的东西递过来——是个布包，跟刚才那个黑影塞在墙缝里的布包一模一样，打开一看，里面是个小瓷瓶，瓶底刻着“林”字，跟太庙井里捞出来的那个毒瓷瓶一个样式，还有一张皱巴巴的纸，上面用炭笔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字：“石门后有龙骨，子时开。”
鹿筱拿起那张纸，指尖蹭过炭笔的痕迹，还带着点温度——是刚写没多久的。她抬头看向敖翊辰，眼神里满是诧异：“龙骨？敖翊辰，你爹不是东海龙王吗？龙骨怎么会在这儿？”
敖翊辰皱着眉，接过纸看了看，脸色沉下来：“我也不知道。我爹的龙骨一直藏在东海龙宫，除了我，没人能碰。萧承安怎么会知道龙骨在石门后？还有，子时开……今天子时还有半个时辰，他是想让咱们开石门，还是他自己要来？”
正说着，就见云澈澜从后面跑过来，身上的官服沾了不少灰，袖口还破了个口子。“御药房查完了，”他喘着气，走到鹿筱身边，目光落在那张纸上，“李二是被人捅死的，伤口在胸口，跟之前那个服毒自尽的黑影伤口一样，是萧承安的人干的。布包里的瓷瓶里装的是槿上霜，比之前的毒更烈。”
他顿了顿，看向洞里的石门，又看了看鹿筱手里的银元：“刚才在御药房，我问了老药工，说王医丞上个月偷偷进过一批龙骨粉，说是给萧承安补身子用的，现在看来，根本不是补身子，是想用来开石门。”
鹿筱攥着银元的手又紧了紧，银元这会儿不烫了，反倒凉得像块冰。她往洞里望了望，石门上的凹槽还亮着淡青色的光，像是在催着她把银元放进去。“子时快到了，”她声音有点发颤，“要是萧承安真要来开石门，咱们怎么办？是等着他来，还是先把石门打开，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
云澈澜皱着眉，没说话，目光扫过周围的侍卫，又看了看地上的蛇卵箱子——侍卫们都握紧了刀，眼神警惕地盯着四周，蛇卵箱子上的青水还在往下滴，滴在地上，把青石板都浸出了小坑。
敖翊辰突然开口：“打开。”他声音斩钉截铁，“萧承安想等子时来，咱们就先开，看看他到底想耍什么花样。要是里面真有龙骨，那是我龙族的东西，不能落在他手里；要是有别的猫腻，咱们也好早做准备。”
鹿筱咬了咬唇，看了看云澈澜，又看了看洛绮烟——云澈澜点了点头，洛绮烟虽怕，却也攥着她的袖子，小声说：“我跟你一起。”
她深吸一口气，举起手里的银元，往那个凹槽凑过去。银元刚碰到凹槽，就听见“咔嗒”一声轻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扣上了。紧接着，石门开始震动，从缝隙里往外冒淡青色的烟，烟里带着股熟悉的味道——是槿上霜的甜腥味，混着点龙骨的腥气，还有木槿花的香。
石门缓缓往两边开，里面的光透出来，淡青色的，照在地上，把周围的影子拉得老长。鹿筱眯着眼睛往里看，里面不是她想的黑漆漆的洞，而是一条通道，通道两边的墙上嵌着夜明珠，亮得很，能看见通道尽头放着个石匣子，石匣子上刻着的图案，跟敖翊辰腰间挂的龙鳞玉佩一模一样。
“那是……龙鳞匣？”敖翊辰的声音有点变了，往前迈了一步，“我爹说过，龙鳞匣是用来装龙骨的，怎么会在这儿？”
鹿筱刚想跟着往前走，就听见身后传来洛绮烟的尖叫：“筱筱！小心身后！”
她猛地回头，就见一个黑影从祭坛后面跳出来，手里举着刀，直往她身上砍——是个穿着侍卫衣服的人，脸上没刻蛇纹，可脖子上挂着的蛇形玉佩，跟之前那个黑影的一模一样！敖翊辰反应快，一把把她推开，挥刀挡住那人的刀，金属碰撞声在夜里响得刺耳。
“萧承安的人！”云澈澜喊了一声，带着侍卫冲上去。可那黑影像是疯了似的，只盯着鹿筱砍，嘴里还喊着：“萧大人说了，谁碰石门谁死！鹿筱，你今天别想活！”
鹿筱往后退，手里攥着药箱，刚想掏出迷药粉，就见又有两个黑影从宫道那头跑过来，手里都拿着刀，直往通道里冲——是想抢石匣子里的龙骨！
敖翊辰跟第一个黑影缠斗着，没工夫分身，云澈澜带着两个侍卫挡住那两个黑影，可对方手里的刀上沾着青粉，显然是涂了槿上霜的毒，侍卫们不敢硬拼，只能躲着打。
鹿筱看着通道里的石匣子，又看了看缠斗的几人，心里急得慌——银元还在凹槽里，取不出来，石门关不上，要是让黑影冲进通道，抢了龙骨，就全完了。她突然想起药箱里还有之前熬的解毒膏，是用木槿花根和艾草熬的，不仅能解毒，还能让沾到的人皮肤发麻，她赶紧掏出瓷瓶，拔开塞子，往冲在最前面的那个黑影身上泼过去。
“啊！”那黑影被解毒膏泼到脸上，惨叫一声，手里的刀掉在地上，捂着脸往后退——解毒膏沾到皮肤，瞬间就起了红疹子，痒得他直跺脚。
另一个黑影见状，想绕过去冲通道，洛绮烟突然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头，往他后脑勺砸过去：“别过去！”石头没砸中，却把那黑影吓了一跳，脚步顿了顿。
就在这时，通道里突然传来“咔嗒”一声响，是石匣子打开的声音！鹿筱心里一紧，往通道里看——石匣子里根本没有龙骨，只有一个小小的布包，布包上绣着的木槿花，跟她娘留给她的那块手帕上的花纹一模一样！
她刚想进去拿布包，就听见敖翊辰喊：“鹿筱！别进去！里面有诈！”
可已经晚了，她的脚刚踏进通道，就感觉脚下一沉，像是踩空了似的——通道的地面突然裂开个口子，她身体往下坠，手里还攥着药箱，耳边传来敖翊辰的呼喊声，还有黑影的狞笑声，以及……通道深处传来的，像是蛇吐信子的“嘶嘶”声。
她坠得越来越快，周围的风刮得脸疼，手里的银元从凹槽里掉出来，跟着她一起往下坠，在夜明珠的光里，她看见银元上的图案突然变了——“林”字和井形图案旁边，又多了个小小的龙鳞图案，跟石匣子上的一模一样。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摔死的时候，突然感觉有人抓住了她的手腕——是敖翊辰！他跟着跳了下来，一只手抓着通道壁上的凸起，另一只手攥着她的手腕，脸上满是急色：“别怕，我拉你上去！”
可就在这时，通道深处的“嘶嘶”声越来越近，淡青色的光从下面透上来，能看见密密麻麻的小虫子，正往上面爬——是蛇族的虫卵孵出来的虫子！
“下面有虫！”鹿筱喊了一声，想往上爬，可脚底下突然被什么东西缠住了——是条小蛇，身上泛着青绿色，正往她腿上缠，嘴里的信子舔到她的裤腿，凉得她打哆嗦。
敖翊辰见状，腾出一只手，从腰间掏出龙鳞玉佩，往下面晃了晃——玉佩发出淡金色的光，那些小虫子和小蛇瞬间就停住了，不敢再往上爬。“坚持住，”他咬着牙，手背上的青筋都爆起来了，“云澈澜他们在上面拉咱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