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若尘的身体在怀里渐渐冷透时,鹿筱才发现他手里还攥着半根枯枝——是他先前跟着影进山时,用来戳影披风的那根。枝桠上还粘着片嫩黄的枫树叶,是初秋刚落的,带着点未干的潮气。
“先把他安置在竹屋吧。”敖翊辰的声音落在耳边,带着些微不易察觉的轻颤。他伸手想接过风若尘,鹿筱却攥得更紧,指节泛白,像是怕一松手,这孩子就真成了风里的烟。
影别过头抹了把脸,转身往竹屋走,脚步沉得踩碎了地上的落英:“我去收拾里间。”他的黑披风扫过门槛时,挂落了片槿花瓣,那花瓣在风里打了个旋,轻轻落在夏凌寒的手背上。
夏凌寒的手指动了动,睫毛颤了颤,竟是醒了。他睁开眼,茫然地看了看四周,又低头看了看心口的伤口——那里只剩个浅浅的疤痕,像被什么东西轻轻烫过。当目光落在鹿筱怀里的风若尘身上时,他猛地坐起身,脸色瞬间惨白:“若尘他……”
“是你先祖的残魂。”山神爷爷捏着碎裂的槿灵珠走过来,粉光的半颗珠子在他掌心微微发烫,“血槿借他的身引动邪力,若尘为了碎珠,耗了自己的魂。”
夏凌寒的手猛地攥紧,指甲掐进掌心,血珠渗出来,滴在衣襟上,和先前的血迹混在一起。他忽然想起什么,猛地抬头看向鹿筱,眼神里是从未有过的慌乱:“你心口的印……”
鹿筱低头,那朵淡粉的槿花印不知何时暗了下去,只剩浅浅的轮廓,像枚洗旧了的胭脂痕。只是那地方依旧隐隐作痛,像有根细针藏在皮肉里,时不时刺一下。
“安神草护了她的魂。”山神爷爷将碎珠递到鹿筱面前,“但珠子碎了,你和它的联系也断了一半。往后你不再是‘活脉’,但血槿残魂记着你的气息,迟早还会找来。”
粉光的半颗珠子被递到眼前时,鹿筱忽然看见珠面上映出个小小的影子——是风若尘挥着树枝朝她笑的样子,眼睛亮得像山里的星。她伸手接过珠子,指尖触到那点暖意,眼泪又掉了下来,砸在珠面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那女人和夏承宇的残魂跑了。”影从竹屋出来,声音哑得厉害,“我去追。”
“别去。”夏凌寒突然开口,撑着地面站起来,身子晃了晃才站稳,“夏承宇的残魂附在我身上三百年,我知道他怕什么。他现在刚被打散,肯定躲在‘忘川崖’——那里是三百年前封印血槿的旧址,有阿槿姑娘设的结界,他不敢走远。”
“你怎么知道?”影皱眉看他,眼神里带着防备。毕竟刚才占据他身体的,是帮血槿破印的叛徒。
夏凌寒抬手按住心口的疤痕,那里还在隐隐发烫:“他的记忆碎片在我脑子里晃——他当年被血槿邪气侵体,是阿槿姑娘把他锁在忘川崖结界里,才没让他彻底成魔。他恨阿槿,也怕那结界。”
山神爷爷点了点头:“忘川崖确实有结界,但三百年了,结界早弱了。那邪影和残魂凑在一起,说不定能破了它。”他看向鹿筱,“丫头,你手里的半颗珠子带着槿灵正力,若去忘川崖,或许能加固结界。”
鹿筱捏着碎珠站起来,怀里的风若尘还很轻,像抱着团软云。她看向竹屋的方向,声音低得像叹息:“先把若尘安顿好。”
敖翊辰跟着她往竹屋走,脚步始终慢她半步。走到门口时,他忽然轻声说:“我去守着忘川崖。你安顿好若尘,我们再去找他们。”
鹿筱回头看他,他眼底的红血丝还没退,却依旧亮得让人安心。她点了点头,没说话,抱着风若尘进了竹屋。
里间被影收拾得很干净,铺了层新的干草,上面盖着件影的黑披风。鹿筱轻轻把风若尘放在上面,替他理了理额前的碎发,又把那半根枯枝塞进他手里——他攥得很紧,像握着什么宝贝。
影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喉结动了动:“我去烧点热水。”转身时,鹿筱听见他低低说了句:“这小子……总说披风黑,不爱盖……”
鹿筱在里间坐了很久,直到外面传来夏凌寒和敖翊辰说话的声音,才起身走出去。夏凌寒正拿着张地图在石桌上比划,地图是用兽皮画的,上面标着灵犀山的脉络,忘川崖的位置用朱砂圈着,旁边还画着个小小的槿花印记。
“结界的阵眼在崖顶的‘断情石’下。”夏凌寒指着地图说,“当年阿槿姑娘用自己的血画了阵,现在……”
“用我的血。”鹿筱突然开口,走到石桌旁,拿起那半颗粉光的碎珠,“我是槿灵宿主,我的血应该能引动阵力。”
“不行!”敖翊辰立刻反对,“你刚断了和珠子的联系,身体还虚着,用血会伤根本!”
“总比让血槿破印好。”鹿筱看着他,眼神很静,“若尘都敢用魂碎珠,我这点伤算什么?”她顿了顿,看向夏凌寒,“你说夏承宇的记忆碎片在你脑子里?那他肯定知道血槿的弱点,对不对?”
夏凌寒点头:“他记着血槿怕‘晨露槿’——就是你常去看的那片槿花林,只有那里的槿花沾了晨露,才有克制血槿的邪气。”
“那我们分两路。”鹿筱拿起桌上的柴刀,别在腰上,“我和敖翊辰去忘川崖加固结界,你和影去采晨露槿——明天天亮前要赶到崖顶,晨露一散,槿花就没用了。”
影从灶房出来,手里拿着两个热馒头,往石桌上一放:“我和他去采花。”他看了夏凌寒一眼,语气依旧硬邦邦的,“你别耍花样,不然我先劈了你。”
夏凌寒没生气,只是拿起个馒头递给他:“路上吃。”
夜色降临时,两路人马分了头。鹿筱和敖翊辰往忘川崖走,山路崎岖,月光被树影剪得碎碎的,落在地上像撒了把银粉。手里的碎珠时不时发烫,像在给他们指路。
走到半山腰时,敖翊辰突然停住脚步,拉住鹿筱的手:“你听。”
风里传来极轻的歌声,咿咿呀呀的,像个女人在哭。歌声里混着铃铛声,不是摄魂铃的尖响,而是很轻很柔的“叮铃”,像挂在窗边的风铃。
鹿筱攥紧碎珠,心口的印又开始发烫:“是那邪影。她在引我们去别处。”
“别理她。”敖翊辰握紧她的手,往崖顶的方向走,“她想拖延时间,让夏承宇的残魂破结界。”
可那歌声却像长了脚,一直跟在他们身后,时而近时而远。走到离忘川崖只剩百米时,歌声突然停了。鹿筱抬头,看见崖顶的断情石旁,站着个穿白裙的女人,背对着他们,长发在风里飘,像极了阿槿姑娘的画像。
“阿槿姑娘?”鹿筱下意识地开口。
那女人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面具,竟是张和鹿筱一模一样的脸。她手里摇着个银铃,笑着说:“妹妹,你终于来了。我等了你三百年。”
鹿筱手里的碎珠突然剧烈震颤,烫得像团火。她看着那张和自己一样的脸,突然明白——这不是阿槿姑娘,也不是邪影,这是血槿用她的影子化出的幻象。
而幻象身后的断情石下,夏承宇的残魂正化作黑烟,一点点往结界里钻,结界的光已经淡得快要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