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若尘的身影拐过回廊角时,鹿筱正往云澈澜嘴里送第二勺珍珠粉。药汁混着珍珠的凉润滑入喉间,他苍白的脸上总算浮起丝血色,攥着被角的手松了松:他鞋上沾了青黛粉,是城西回春堂的记号——陈安定在那。
鹿筱指尖一顿。回春堂是三个月前新开的药铺,老板据说是个游方郎中,不爱露面,她前几日去采买药材,总觉得铺子里的甘草带着股蛇涎草的腥气,当时只当是存储不当,此刻想来,怕是陈安的藏身地。
我想去看看。她将药碗递给侍女,转身往腰间系铜刀。夏凌寒从门外进来,手里捏着张纸条:方才侍卫在刘嬷嬷房里搜着的,你瞧瞧。
纸条上是行歪扭的字:三更,回春堂后院,玉牌换账册。墨迹还新鲜,竟是没来得及送出去的。鹿筱将纸条凑到烛火边,见纸角沾着点松香——回春堂后院总堆着松香熏药材,这纸条定是要送去给陈安的。
我陪你去。夏凌寒按住她的肩,戴银面具的人说不定也在,你一个人危险。
鹿筱刚要应,就听云澈澜低咳两声:带......带账册去。他喘着气往枕下摸,摸出个布包递过来,这是......苏婉儿藏的真账册,我先前......怕你遇险,没敢给你。
布包里的账册比先前那本薄些,纸页泛黄发脆,末尾果然盖着朵山茶印,印泥里混着碎金粉——是苏家独有的印泥。鹿筱翻到记假血竭的那页,这次没被涂改,买主姓名处写着,旁边注着行小字:以蛇鳞换,约三月后取。
蛇鳞?风若琳的鳞片?鹿筱心口发沉,风若琳当年竟是用自己的鳞片换了假血竭,她要这东西到底做什么?
走了。夏凌寒拽了拽她的衣袖,院外的梆子敲了两下,已是二更天。两人换了身粗布衣裳,借着月色往城西去。
回春堂离太子府不过半里地,黑夜里瞧着像座废弃的宅院,门楣上的回春堂匾额蒙着层灰,窗纸都破了洞。鹿筱绕到后院,见墙根有个狗洞,刚要钻,就闻见股血腥味,混着松香飘过来。
小心。夏凌寒将她护在身后,抽出腰间佩剑。后院的柴门虚掩着,推开时响,院里堆着的药材麻袋倒了一地,地上有摊新鲜的血迹,染红了半袋甘草,正是回春堂常用的那种。
陈安?鹿筱轻声唤了句,没人应。西厢房的灯亮着,窗纸上映着个佝偻的影子,正往药罐里添东西,动作看着很熟。
两人蹑手蹑脚走过去,刚到窗下,就听屋里传来个沙哑的声音:那丫头定会上当,等她把账册带来,咱们就拿着玉牌去找主人领赏。
是陈安!鹿筱刚要推门,就听另个声音冷笑:你当鹿筱是傻子?她若带假账册来,你这颗脑袋可就保不住了。这声音哑得像破锣,带着股腥味——正是风若尘说的戴银面具的人!
屋里安静了瞬,陈安的声音发颤:主人说了,只要拿到账册......
主人?戴银面具的人打断他,你也配提主人?当年若不是你贪心,拿风若琳的鳞片去换钱,她怎会被萧景轩找到?那丫头现在怕是正盯着你的踪迹呢。
风若琳的死果然和陈安有关!鹿筱攥紧铜刀,指节发白。就听屋里响,像是药罐掉在了地上,陈安急道: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换钱给我娘治病......谁知道萧景轩会放狼狗咬她......
闭嘴!戴银面具的人厉喝,再提这事,我现在就杀了你!
院里忽然传来猫叫,是风若尘常学的那种。鹿筱回头,见风若尘蹲在墙头上,冲她比了个里面有埋伏的手势。她刚点头,就听屋里传来脚步声,竟是要出来。
夏凌寒拉着她躲到柴堆后,刚藏好,就见门被推开,陈安低着头走出来,手里捏着个木盒,正是装玉牌的那个。他身后跟着个黑衣人,脸上戴着银面具,只露出双眼睛,眼白是淡青色的,瞧着不像人。
去墙角等着,等鹿筱来了,就把账册拿过来。戴银面具的人声音冷得像冰,陈安应着,往墙角挪,脚踢到地上的血迹,身子抖了抖。
黑衣人转身回屋,刚关上门,风若尘就从墙头跳下来,往陈安身边跑:陈安哥!快走!他们要害你!
陈安抬头见是他,脸色大变:你怎么来了?快走!
我不走!风若尘拽着他的胳膊,我姐的事是不是你害的?你说!
两人拉扯间,屋里忽然飞出根毒针,直往风若尘后心去。鹿筱猛地冲出去,铜刀劈开毒针,毒针落在地上,地烧出个小坑——竟是淬了剧毒。
谁在那?戴银面具的人推门出来,手里捏着个药筒,筒里插满了毒针。他看见鹿筱,青白色的眼白缩了缩:你果然来了。账册呢?
鹿筱将真账册举起来:玉牌给我,就给你账册。
黑衣人冷笑一声,从怀里摸出个玉牌扔过来——正是风若琳的那块蛇形玉佩。鹿筱接住,刚要细看,就见陈安忽然往她这边跑,嘴里喊着:小心!他不是人!
黑衣人忽然抬手,指甲变得又尖又长,泛着青黑色,往陈安后心抓去。夏凌寒挥剑去挡,剑刃碰到指甲,竟被划开个口子。
是妖!夏凌寒低喝。黑衣人笑起来,声音像破风箱:算你识货。鹿筱,把账册给我,我饶你们不死,不然......他忽然张开嘴,嘴里竟有两颗尖牙,我就把你们都变成药引。
风若尘拽着陈安躲到柴堆后,鹿筱和夏凌寒背靠背站着。月光照在黑衣人身上,他的黑衣下隐约有鳞片反光,竟也是蛇妖,只是比风若琳的妖气更重。
你是谁?为什么要找账册?鹿筱握紧铜刀,她不信这蛇妖只是为了陈家的玉牌。
黑衣人歪了歪头,银面具反射着月光:你不需要知道。我只告诉你,风若琳当年偷了主人的东西,藏在账册里,我找了三年,总算找到了。
主人?又是主人?鹿筱想起刘嬷嬷死前的话,陈安说的主人,难道就是这蛇妖的主人?她忽然想起敖博——东海龙王掌管水族,蛇妖也属水族,会不会是他的下属?
你主人是谁?她追问。黑衣人却不答,忽然往她扑来,速度快得像阵风。鹿筱侧身躲开,铜刀往他腰间划去,竟划不破他的衣服——那衣服竟是用鲛绡做的,和先前捡到的黑衣一样。
别白费力气了。黑衣人冷笑,指尖弹出毒粉,鹿筱屏住呼吸,拉着夏凌寒往后退,却见陈安忽然冲过来,挡在他们身前,毒粉落在他脸上,他地叫了声,脸上起了水泡。
快走!陈安推了鹿筱一把,账册里有......有鹿姑娘你的身世......
话音未落,他就倒了下去,身子抽搐着,很快没了气息。风若尘扑过去哭,黑衣人却不在意,只盯着鹿筱手里的账册:交出来。
鹿筱攥紧账册,忽然往屋里跑——屋里有药罐,说不定能找到克制他的东西。黑衣人追过来,指尖的毒针擦着她的耳边飞过,钉在门框上,冒出黑烟。
屋里的药味更浓,灶上的药罐还在冒热气,罐里煮着的竟是些黑色的虫子,扭动着像小蛇。鹿筱瞥见墙角的药柜,上面标着,伸手去拿,却见黑衣人已追到门口,青黑色的指甲往她头顶抓来。
千钧一发之际,窗外忽然闪过道金光,直往黑衣人眼睛射去。黑衣人惨叫一声,捂住眼睛后退,银面具掉在地上,露出张布满鳞片的脸——竟是张女人的脸,左眼下方有颗痣,和风若尘的位置一样!
是你!风若尘冲进来,指着她的脸,你是当年害死我姐的那个蛇妖!
蛇妖没理他,捂着眼睛往门外跑,金光追着她射,她身上的鳞片一片片掉下来,落在地上化成黑水。鹿筱跟着追出去,见院墙上站着个白衣人,手里捏着颗夜明珠,正是金光的来源。
敖博?鹿筱愣住。白衣人转过身,正是东海龙王,他冲她笑了笑:小姑娘,又见面了。
蛇妖趁机翻墙跑了,敖博没追,只走到陈安身边,探了探他的鼻息,摇了摇头:救不活了。
风若尘哭得更凶,鹿筱看着敖博:你怎么会在这?那蛇妖是谁?
敖博收起夜明珠,叹了口气:她是风若琳的姐姐,风若薇。当年风若琳偷了她炼禁术的血竭,她才追杀风若琳,萧景轩不过是被她利用了。
血竭?鹿筱想起账册上的记录:风若琳换假血竭,是为了阻止她炼禁术?
敖博点头:那禁术要用九百九十九片蛇鳞和百种毒草炼制,炼成后能控制人的魂魄,风若薇想用来对付我......他顿了顿,看向鹿筱,其实,她真正的目标是你。
鹿筱一愣:
你身上有轮回的气息,是炼禁术最好的药引。敖博的眼神沉了沉,当年风若琳为了护你,才偷了血竭,故意让风若薇追杀自己,把她引开......
原来风若琳是为了护她才死的。鹿筱攥着账册,眼泪掉了下来。夏凌寒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先回去吧,这里交给我处理。
敖博忽然拉住她的手:账册给我看看。鹿筱递给他,他翻到最后一页,忽然皱起眉:这页被撕了。
最后一页果然少了半张,边缘参差不齐,像是刚被撕掉的。鹿筱心里咯噔一下——是谁撕的?是陈安,还是风若薇?
撕走的那页,记着你身世的线索。敖博的声音有些沉,风若薇肯定还会再来找你,你得小心。
月光从云里钻出来,照亮院里的血迹和药渣。鹿筱看着陈安的尸体,又想起风若琳,心里像堵了块石头。她低头看手里的蛇形玉佩,玉佩上的红宝石忽然亮了下,映出个模糊的影子,像是风若琳在笑。
我们走。她攥紧玉佩,转身往院外走。夏凌寒跟在她身后,敖博看着她们的背影,摸出个海螺吹了声,很快,水里钻出个虾兵,他低声吩咐:去查,是谁撕了账册的最后一页。
虾兵领命入水,敖博抬头看向天空,眉头皱得更紧——他总觉得,有双眼睛在盯着这里,不是风若薇,也不是戴银面具的人,而是更可怕的存在。
鹿筱走出回春堂,回头看了眼那座阴森的宅院,心里清楚,风若薇跑了,账册的线索断了,这盘局,又陷进了迷雾里。而她的身世,就藏在那被撕掉的半页账册里,不知要到何时才能揭开。
风若尘忽然追出来,手里拿着个东西递给她:这是我在陈安哥身上找到的,他攥得很紧。
是片干枯的木槿花瓣,夹在张纸条里,纸条上写着行字:三更,寒潭见,带你找账册残页。
寒潭?是当年风若琳救她的那个寒潭。鹿筱捏着花瓣,忽然觉得,这或许不是陷阱,而是风若琳留下的线索。
她抬头看向寒潭的方向,那里黑沉沉的,像是藏着无数秘密。今夜三更,怕是又要孤身赴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