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草灰混着硫磺粉的气息在院里漫着,苦香里掺着点硫磺的燥气,倒也不算难闻。夏凌寒用粗布把调好的粉末仔细包了三包,塞进腰间的布囊里:“这东西得贴身带,‘银蛇’的瘴气来得突然,别到时候手忙脚乱。”
敖翊辰靠在老槐树下,指尖转着那把弯刀,冰蓝色的眸子扫过院墙外的路:“我傍晚去附近探探。昨天在旧宅总觉得有人盯着,说不定‘银蛇’的人没走远。”
鹿筱正给暖棚的天麻芽浇水,闻言直起腰:“我跟你一起去?”
“你留着。”敖翊辰摇头,龙尾轻轻勾了勾她的衣角,“药坊得有人守着,孩子们和阿婆都在。我速度快,有情况也能及时回来。”萧景轩也跟着点头:“让他去就行,我刚才翻青囊经,看到个辨识迷药的方子,正好跟你说说,万一遇上了也能应对。”
日头落下去时,敖翊辰裹了件深色的短褂出了门。天还没全黑,远处的炊烟慢悠悠地飘,路上的行人稀稀拉拉的,卖豆腐的老汉推着车往家走,木梆子敲得“笃笃”响。
鹿筱站在门口看了会儿,直到他的影子拐进巷口才收回目光。萧景轩拿着张纸从屋里出来,上面抄着方子:“你看这个,‘解迷散’,用薄荷、苍术碾成粉,随身带点,闻到不对就捏着鼻子撒点在跟前,能挡一阵。”
正说着,陈阿婆端着碗排骨汤出来,往她手里塞:“先喝汤,凉了就不好喝了。翊辰那孩子机灵,丢不了。”碗沿烫得很,暖意顺着指尖往心里钻,鹿筱抿了口汤,山药炖得粉粉的,鲜得很。
院里的灯点亮时,夏凌寒在磨他的小锄头——白天在旧宅沾了不少泥,他擦得格外仔细,铁刃在灯下泛着光。阿木把婉姨给的银锁挂在脖子上,正跟风若月玩翻绳,小姑娘的辫子甩来甩去,笑声脆生生的。
“对了,”鹿筱突然想起件事,从布包里翻出婉姨那封信,“信里说婉姨去了北地调配药方,北地现在疫势怎么样了?”
萧景轩的动作顿了顿,眉头皱起来:“前阵子听来抓药的行脚商说,北地的疫还没压下去,好多村子都封了。婉姨去了快半年了,一点消息都没传回来……”
夏凌寒放下锄头,往灶膛里添了把柴:说不定是路不好走,北地冬天来得早,现在说不定雪封了路,消息传不出来也正常。”他说得轻描淡写,却悄悄往鹿筱那边看了眼——她捏着信纸的指尖有点白。
正沉默着,院外突然传来阵轻响,不是敲门声,倒像是有人从墙外翻进来的动静。夏凌寒猛地站起来,手按在腰间的硫磺粉包上,萧景轩也攥紧了手里的火折子。
“是我。”敖翊辰的声音从墙根传来,紧接着他的身影翻了进来,衣角沾了点草屑,脸上却带着点异样,“我在城西旧宅附近看到个人,有点眼熟。”
“谁?”鹿筱赶紧迎过去。
“好像是苏先生。”敖翊辰蹲下身拍掉鞋上的土,“就是去年来药坊给婉姨送过书信的那个老郎中,当时他还夸你包扎的手法好。”
鹿筱愣了愣——苏先生?她记得,那是个头发花白的老郎中,说话温吞,当时说是婉姨在北地认识的朋友,送了封信来,说北地缺药,婉姨让他捎话,让药坊多备些甘草和柴胡。
“他去旧宅做什么?”夏凌寒皱着眉,“这个时候去那荒宅子,不太对劲。”
“我没敢靠太近。”敖翊辰道,“他在旧宅门口站了会儿,往院里看了半天,又从怀里摸出个东西塞到了老槐树的树洞里,然后就走了。我等他走远了去树洞看了看,是个小瓷瓶。”他从口袋里摸出个青釉小瓶,瓶口用软木塞堵着,瓶身滑溜溜的,没什么花纹。
夏凌寒接过小瓶,倒过来晃了晃,没声音:“这里面是什么?”他想拔开塞子,萧景轩按住他的手:“先别开,万一是什么迷药或者毒药呢?青囊经里说,有些‘银蛇’的人会用空瓶设陷阱,瓶塞一拔就有瘴气。”
鹿筱凑过去看,小瓶的瓶底有个极淡的印记,像是片叶子的形状——她突然想起,去年苏先生来的时候,腰间挂的药囊上,就绣着片一样的叶子。
“他会不会是婉姨派来的?”风若月小声问,“说不定是带了消息来,怕被人看见,才藏在树洞里。”
“不好说。”敖翊辰摇头,“我看他走的时候,背影有点慌,不像是特意送消息的样子。而且他往树洞里塞瓶子的时候,左右看了好几眼,倒像是在……给什么人留东西。”
陈阿婆端着洗好的菜过来,闻言叹了口气:“这世道乱,人心也难辨。不管他是啥来头,先把瓶子收好了,别乱动。等明天天亮了,咱们再仔细看看。”
鹿筱把小瓶收进婉姨的医案里,压在青囊经下面。油灯的光晃了晃,映得书页上的批注忽明忽暗,婉姨写的“心诚则灵”四个字,像是在纸上轻轻动了动。
夜里睡得不沉,总听见院里的药铃在响。鹿筱披了件衣服起来,走到窗边往外看——暖棚的油纸被风吹得“哗啦啦”响,阿木挂在竹竿上的银锁在月光下泛着白,药铃就挂在旁边,风一吹就“叮铃”响,像是在跟谁说话。
她正看着,突然看见暖棚旁边有个小小的影子,蹲在土里扒拉着什么。鹿筱心里一紧,刚要喊人,那影子抬起头——是阿木,手里还攥着把小铲子,眼睛亮晶晶的。
“你怎么不睡?”鹿筱推开门走过去,夜里的风有点凉,吹得人胳膊发颤。
“我给天麻芽盖点土。”阿木指着暖棚里的小芽,“刚才风大,我怕土被吹跑了。婉姨说天麻芽娇贵,得好好护着。”他的小手冻得通红,却把铲子握得紧紧的,脖子上的银锁滑出来,在月光下闪了闪。
鹿筱蹲下身,把他的小手揣进自己怀里捂暖:“傻孩子,天麻芽没那么娇弱。快回屋睡,明天还要看它们长没长高呢。”
“鹿筱姐姐,婉姨会不会回来呀?”阿木仰着头问,眼睛里映着月光,“苏先生要是认识婉姨,他会不会知道婉姨啥时候回来?”
鹿筱摸了摸他的头,往城西的方向看了眼——夜色沉沉的,远处的旧宅隐在黑影里,像个沉默的谜。她轻轻点头:“会的,她肯定会回来的。等天麻长大了,她就回来了。”
阿木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被鹿筱拉着往屋里走。走到门口时,他突然回头,指着老槐树的方向:“姐姐你看,树上有个小亮点!”
鹿筱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老槐树的树杈上,果然有个小小的光点,一闪就灭了,快得像错觉。敖翊辰的声音从屋顶传来,低低的:“别出声,有人在树上。”
鹿筱赶紧把阿木拉进屋里,捂住他的嘴。夏凌寒和萧景轩也醒了,从屋里出来,手里各握着把刀。月光从云里钻出来,照亮了老槐树的树顶——树杈上果然蹲着个人,穿着深色的衣服,正往院里看。
“是苏先生吗?”夏凌寒压低声音问。
“不是。”敖翊辰从屋顶跳下来,龙尾在身后悄悄展开,“身形比苏先生瘦,而且他手里……拿着弓。”
话音刚落,树上的人突然动了,转身就往墙外跳。敖翊辰追过去,龙尾一甩,扫向那人的腿——只听“哎哟”一声,那人摔在墙外,紧接着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很快就没了影。
夏凌寒跑到墙边看了看,地上掉了支箭,箭杆上裹着块布。他捡起来递给鹿筱,布上沾着点东西,闻着有点熟悉——是硫磺粉的味道。
“是‘银蛇’的人?”鹿筱捏着箭杆,指节发白。
“多半是。”敖翊辰站在墙头上往远处看,夜色里什么都看不清,“他们肯定还在盯着旧宅,说不定也看到苏先生藏瓶子了,刚才蹲在树上,是想等咱们走了去拿。”
萧景轩从屋里拿出那个青釉小瓶:“这么说,苏先生要么是跟‘银蛇’有关系,要么就是被他们盯上了,不得已才留了东西。”
风若月抱着小花从屋里出来,小花的毛炸着,对着墙外“呜呜”叫。陈阿婆也起来了,手里拿着根擀面杖,站在门口直喘气:“没吓着孩子们吧?”
“没事阿婆。”鹿筱摇摇头,把阿木搂在怀里,“你先带孩子们回屋,我们再合计合计。”
阿木趴在鹿筱怀里,小手紧紧攥着她的衣角,脖子上的银锁硌着她的胳膊,暖乎乎的。鹿筱看着手里的箭杆,又想起医案里的小瓶,突然觉得,那片藏在夜色里的“银蛇”,好像离得越来越近了,就盘在旧宅的断墙后,盘在老槐树的树洞里,等着给他们一口。
但她摸了摸怀里阿木的头,又看了眼暖棚里的天麻芽——小芽在月光下挺着细细的茎,哪怕风再大,也没弯下腰。鹿筱深吸口气,把箭杆递给夏凌寒:“明天我去城里一趟,找认识苏先生的人问问。既然他跟婉姨认识,总能查出点线索来。”
“我跟你一起去。”敖翊辰道,“城里人多眼杂,有我在方便些。”
天快亮时,风才小了些。鹿筱把阿木送回屋,又去暖棚看了看——小芽果然没被吹倒,反而好像又长高了点,嫩生生的茎上,还沾着点露水,在晨光里闪着光。
她伸手碰了碰小芽的尖,软软的,带着点韧劲。就像她们一样,不管夜里有多少惊惶,只要天一亮,该往前赶的路,还是得一步一步走下去。
毕竟天麻要等发芽,青囊重要派上用场,婉姨也还在等着她们的消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