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员的沉郁愤慨，与年轻士子的激昂热血混杂在一起，声浪彼此激荡。
人流如滚雪球般，在朱雀大街上迅速膨胀。
沿途一些胆大的百姓，悄悄推开窗缝，好奇注视着这支非同寻常的队伍。
不知是谁，先从怀中猛地掏出了一幅，早已准备好的素白麻布，奋力一抖。
上面用浓墨写着触目惊心的八个大字：
释放郑公，匡扶正道！
这仿佛一个信号。
很快，类似的布幅、条幡被纷纷举起，如同一片突然生长的白色森林。
在灰暗的天空和铅色云层下显得格外刺眼：
太子滥权，士林寒心
国法昭昭，岂容私刑
清议不容屈，正气塞苍冥
巡逻的士兵们额头冒汗，竭力维持秩序，挽手组成单薄的人墙，试图阻拦。
然而他们接到的命令是戒严维稳，巡逻。
面对这些手无寸铁的官员和士子，既不能动刀兵，也不敢过于粗暴。
士兵们劝解、警告的声音，很快淹没在人群汹涌的声浪与慷慨陈词之中。
“冲啊！去太极宫！”
“为郑公讨回公道！”
“清流不死，正气长存！”
人群呼喊着，怒吼着，哭泣着，沿着朱雀大街，向着皇城方向汹涌而去。
沿途零星的士兵试图阻拦，可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过，推搡几下反而被卷入人流，完全无力回天。
只能眼睁睁看着这由官袍、白衣组成的洪流，朝着皇城方向远去。
苏定方闻讯，率领大队精锐骑兵赶到朱雀大街时，局面已然彻底失控。
他望着宫门方向，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映入他眼帘的，是密密麻麻的人群。
成百上千的官员和士子，跪满了宫门。
“释放郑公！”
“恳请陛下主持公道，明察秋毫！”
“太子殿下滥施刑罚，请给天下士人一个说法！”
震天的呼喊声、悲切的哭诉声、激昂慷慨的陈词声……
种种声音汇聚成直冲云霄的声浪，猛烈地冲击着厚重的宫墙，更冲击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心神。
然而宫门紧闭，如同巨兽沉默的嘴巴。
禁军侍卫在宫墙上紧张地戒备着，弓弩在手，刀剑出鞘半寸，生怕被人冲进来。
空气中弥漫着一触即发的气息，几乎令人窒息。
苏定方脸色难看。
他麾下的儿郎们可以冲锋陷阵，可以镇压叛乱，可以直面最凶悍的敌人。
但此刻。
面对这些跪地请愿，代表着帝国文官体系和天下士林清议的庞大群体……
他们手中的横刀马槊，竟沉重得无法举起。
打不得，杀不得，驱散亦恐酿成更大祸端。
苏定方知道，这件事情已经彻底闹大了。
……
立政殿。
李世民正用着早膳。
这时。
王德急匆匆冲了进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大家！不好了！”
“宫门外聚集了成百上千的官员士子，他们……白幡招展，哭声震天……”
“嗯？”
尽管心中早有预料，可听到这个消息，李世民还是一股怒火直冲天灵盖。
“砰！”
李世民一巴掌拍在身前的紫檀木御案之上。
坚硬的桌面被拍得发出一声闷响，案上的早膳猛地一跳，散落一地。
李世民霍然起身，一双虎目之中厉芒爆射：
“混账！他们想干什么？逼宫吗？！啊？！”
李世民胸膛剧烈起伏，指着殿外承天门的方向，手指因愤怒而微微颤抖：
“朕还没死呢！这大唐，还是朕的江山！他们……他们竟敢如此！”
“聚集宫门，喧嚣哭喊，高举白幡……”
“这是要向朕示威？要向朕施压？谁给他们的胆子！！欺朕太甚！”
不管恪儿抓捕郑玄泰一家老小是对是错，都绝不是这帮人聚众逼宫的理由。
聚众逼宫，简直无君无父，等同谋反！
盛怒之下，李世民猛地一脚，踹翻了身旁摆放着珍玩古董的红木架子。
精美的瓷器摔在地上，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侍立在一旁的内侍宫女们早已吓得魂不附体，噗通跪倒一片，浑身筛糠般颤抖，连大气都不敢喘。
王德连忙劝慰：“陛下息怒！保重龙体啊！”
“息怒？你让朕如何息怒！”
李世民猛地转头，目光如电扫过王德：
“朕已经下了严令，让恪儿全权负责防疫大事！”
“他们倒好，竟然视朕的旨意如无物！”
“串联聚集，冲击宫禁！这哪里是请愿？”
“这分明是造反！是拿天下士林的名义，来胁迫朕！来打朕的脸！”
李世民越说越气，一股被背叛、被挑战的屈辱感，灼烧着他的理智。
他自认登基以来，励精图治，虚心纳谏，对士大夫\/世家门阀也算优容。
可如今，他们竟然用这种方式来回报！
为了一个郑玄泰，他们竟敢将大唐的体面，将皇帝的威严踩在脚下！
“好啊，真是好得很！”
李世民怒极反笑，那笑声却比寒冬更冷：
“都想当诤臣？都想青史留名？用这种方式？”
“朕倒要看看，他们到底能跪到几时！”
尽管嘴上说着狠话，但李世民心里也很无奈。
这么多官员！
这么多士子！
怎么办？
杀？
这让他怎么杀？
……
几乎在同一时间，幽禁于魏王府内的李泰，也得知了承天门外的消息。
初始的惊愕过后，李泰心里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激动得战栗起来。
他猛地从坐榻上站起，在房间内来回疾走，眼中闪烁着病态的兴奋光芒。
“天赐良机！”
“天赐良机啊！”
李泰压低声音，却难掩语气中的亢奋，吼道：
“李恪啊李恪！你嚣张跋扈，倒行逆施，如今终于惹得天怒人怨！”
“清流官员，天下士子，齐聚宫门！”
“这是何等汹涌的民意！何等磅礴的力量！”
“我乃堂堂魏王，母后亲生，父皇嫡子！”
“此刻若是出面，振臂一呼，与那些清流站在一起，为他们张目！”
“不仅能打击李恪那厮的威严、脸面！”
“更能向天下士人、向世家门阀展示，孤心系士林、顾全大局！”
李泰仿佛已经看到自己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受万人景仰的画面：
“若操作得当，孤不仅能借此狠狠打击李恪的威信，更能树立起贤德仁厚的名声，赢得士林之心！”
“这盘死棋，说不定就能借此……一举翻身！”
李泰再也按捺不住，当即厉声唤来府中所有还能调动的家丁、护院。
草草整理了一下衣冠，便意气风发地喝道：“随孤出府！前往承天门！”
一行人气势汹汹地行至魏王府大门。
然而，门刚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