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一辆车子急刹停下。
温软几乎是立刻推门冲了出去,差点撞到来往的行人。
“软软,慢点!”江澈紧随其后,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温软赶到时,一股浓重的酒气混合着铁锈般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客厅里的景象,让她的心骤然紧缩。
一个醉醺醺的男人瘫在地上,脸肿得像个猪头,嘴角和鼻孔里都挂着血,正哼哼唧唧地呻吟。
而晚晚,她就站在那片狼藉的中央,背对着门口,身形单薄,又脆弱不堪。
王浩站在离她两步脚的距离,拳头上还沾着血,沉默不言。
“晚晚!”
温软的声音打破了这片死寂。
听到这熟悉的呼唤,林晚晚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慢慢转过身。
当看到温软那张写满了担忧和心疼的脸时,那一直紧绷着的肩膀,才卸了力道。
她脸颊上那道清晰的五指印,红得刺眼,手臂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触目惊心。
温软眼尾泛红,有点气急,什么都没说,只是一步步的走向她,张开双臂。
林晚晚看着她,看着她眼里的泪,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那双漂亮清冷的眼睛里,盛满了委屈和难过。
当温软温暖的身体抱住她的那一刻,林晚晚再也撑不住了,像个迷路已久终于找到归途的孩子。
她将脸埋在了温软的肩窝里,身体的颤抖越来越明显,压抑了许久的哭声,终于冲破了喉咙。
那不是低低的啜泣,而是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哭得浑身发抖。
像是要把这些年所受的所有委屈、不甘、痛苦和绝望,都一次性的宣泄出来。
温软紧紧地抱着她,任由她的眼泪浸湿自己的肩膀,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温声安慰,心疼得要命。
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林晚晚,整个人都好像要支离破碎了。
王浩看着哭得肝肠寸断的林晚晚,拳头攥得死紧。
江澈跟在温软身后走了进来,当看到屋内的景象时,他那张向来带了点狂拽的俊脸,沉了下来,眼底掠过一丝冰冷。
他的目光扫了一眼地上那个半死不活的男人,又落在了王浩那只带血的拳头上。
王浩看到江澈,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又像是犯了错被抓包的小孩,眼神有些复杂。
他张了张嘴,声音沙哑:“澈哥……”
江澈没说什么,从口袋里拿出手机,面无表情的就要拨号。
“你干什么?”一旁的林母看到他拿手机,有些急了。
“报警。”江澈的回答,跟他的人一样,冷硬,干脆,不带一丝多余的情绪。
林母像是被电击了一样,连滚带爬地扑了过来,想要阻止江澈的动作。
“不能报警!求求你们,不能报警啊!”她哭得涕泗横流,头发散乱,脸上满是惊恐和哀求:“他……他要是被带进去了,我们家就完了!”
江澈的眉头狠狠地蹙了起来,看着这个毫无尊严的女人,眼底的厌恶毫不掩饰。
王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地上的男人,冲着林母吼道:“阿姨,你没搞错吧?他都把晚晚打成这样了,你还护着他?这是家吗?这他妈是人待的地方吗?”
“他喝多了……他不是故意的……”林母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颠三倒四地辩解着:“他就是脾气不好,等他酒醒了就好了……求求你们,家丑不可外扬,传出去我们晚晚以后还怎么做人啊?”
“做人?”王浩气笑了,他觉得这简直是他这辈子听过最荒谬的笑话:“你想让她继续被这么个畜生打?”
江澈不理她,正要按下了拨号键。
“不要。”
一声沙哑的,带着哭腔的制止声响起。
是林晚晚。
她从温软的怀里抬起头,那双哭得红肿的眼睛,空洞地看着江澈手里的手机。
她摇着头,泪水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声音很轻,带着抽泣。
“别报警……”
江澈的动作顿住了。
王浩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心口像是被堵了一团棉花,又闷又疼。
他想不通,他真的想不通,为什么?
温软也愣住了,捧着林晚晚的脸,看着她眼里的哀求和认命,心疼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知道,晚晚这么做,肯定是有考量的。
王浩参与了进来。
先不论他是不是为了帮晚晚,可他殴打了人,要是报警,很容易被拘留。
客厅里,陷入了寂静。
只有林晚晚压抑的抽泣声,和林母的如释重负,交织在一起,显得格外讽刺。
江澈盯着林晚晚看了几秒,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太多情绪。
最终,他面无表情的收起手机,揣回了兜里。
他不是妥协,只是在尊重受害者的意愿。
更何况....
他侧过头,目光转向王浩,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跟我出来。”
说完,他转身就往外走,高大的背影里,写满了不耐和烦躁。
王浩看了一眼还在哭的林晚晚,又看了一眼江澈的背影,咬了咬牙,跟了上去。
楼道里,光线昏暗。
江澈的影子投射在斑驳的墙壁上,开口问:“说吧,怎么回事。”
王浩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从他跟同学吃饭,到无意中路过这里,听到争吵,再到踹门进去动手。
他说得很平静,但江澈能听出他语气里压抑着的怒火。
江澈听完,沉默了片刻,才抬起眼,看了他一眼,声音很冷:“遇到这种事也不知道动脑子,你把他打成这样,如果他反咬一口,告你故意伤人,你有理也变没理。”
王浩的脸涨红了:“我当时……没想那么多。”
江澈没好气的一手叉腰:“所以才让你遇到事不要冲动,要动脑子,你现在赶紧去把手上的伤处理一下,然后去药店,买点药膏和冰袋。”
“可,晚晚她……”他还是不放心。
“有软软在。”江澈打断他:“再说了,她现在需要软软,又不需要你。”
王浩:“.....”
扎心了。
他转身下了楼。
江澈在楼道里又站了一会儿,听着屋里传来的,温软低声安慰的声音,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好不容易今天晚上没训练,想要带软软去吃个饭,再看个电影,全给搅合了。
温软花了很长时间,才让林晚晚止住了哭声。
她扶着她在唯一一张还算完好的沙发上坐下,然后拿着纸巾帮她擦去脸上的泪痕。
林晚晚靠在她身上,泪眼朦胧的。
林母此刻正手忙脚乱地照顾着地上那个男人,给他擦脸,擦药,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你看看你,喝点酒就发疯,这下好了吧,差点闹到警察局去……”
男人不耐烦地推开她,含糊的叫囔:“滚开!要不是你生的那个赔钱货,老子能挨这顿打,老子要弄死他。”
两人的对话,林晚晚当没听见,也许是见怪不怪,麻木了。
每次遇到这种事,她母亲只知道做和事佬。
每次挨打完之后,只要那个男人说两句好听的,她便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照常过日子。
温软也很生气林母这么没有骨气,但又不能发作。
她现在想做的,只想陪着晚晚,带她离开这个地方。
江澈从外面走了进来,身上的低气压似乎收敛了一些,但脸色依旧不好看。
他走到温软身边,声音放得很轻:“走吧,我们回学校。”
“晚晚,我们走吧。”温软拉住她的手,声音软了下来:“留在这里没有任何意义。”
林晚晚看着温软眼里的担忧,目光又落在了那对还在互相埋怨的父母身上。
心底最后一点留恋,也被磨灭了。
这里,不是她的家。
她缓缓点了点头。
见她同意,温软松了口气,扶着她站起来。
“晚晚,你要去哪儿?”林母终于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她站起身,有些慌乱地问。
林晚晚没有看她,也没有回答。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你爸都这样了,你还要往外跑?”林母上前想拉她,语气里带着责备。
温软挡在了林晚晚身前,清澈的眼眸里第一次带上了冷意:“阿姨,晚晚也受伤了,您看到了吗?”
林母被她问得一噎,眼中还带着泪:“我……我那不是……”
“够了。”一直沉默的林晚晚终于开口,她的声音不大,像冰锥一样,刺得林母一个哆嗦。
她抬起眼,那双哭得红肿的眼睛里,是平淡的沉寂。
“从今天起,你们的事,我不会再管了,我那袋子里就五百块,爱要就拿去。”
说完,她不再看母亲那张错愕的脸,挽着温软的手臂,一步一步,头也不回地朝门口走去。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过往人生的碎片上,疼,但也决绝。
“晚晚!”
林母在身后痛心的喊着:“晚晚!”
林晚晚却充耳不闻了。
下楼的时候,正好碰上了买药回来的王浩。
他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冰袋、碘伏、棉签和纱布。
看到她们下来,他快步迎了上来,目光第一时间落在了林晚晚的脸上。
“晚晚,你……”他想问她怎么样了,可看到她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又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林晚晚下意识地把头埋得更低,刻意避开了他的视线。
王浩的心里一阵刺痛,把手里的药递给温软,声音有些干涩:“嫂子,这个……你帮她处理一下。”
温软接了过来,轻声道了句:“谢谢”。
江澈叫的车已经等在了路口。
回去的路上,车里安静得可怕。
两个女孩坐在后排,林晚晚靠在温软的肩膀上,闭着眼睛,一言不发,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像一只受伤的蝴蝶。
温软紧紧握着她的手,无声地给予她力量。
江澈则坐在温软的身边,看着两个女孩依偎在一起的样子,英挺的眉不着痕迹地皱了一下。
他拿出手机,给王浩发了条信息。
王浩坐在副驾驶,手里的手机一震动,他立即打开看。
澈:【以后安慰林晚晚的活儿,你来做。】
王浩看得一脸懵,转头看了眼他家澈哥,只见他冷着张脸盯着窗外,手指在窗边轻轻敲打,透着一股子烦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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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在A大校门口停稳。
江澈付了钱,下车,拉开车门,让两个女孩下来。
林晚晚挽紧温软的手臂,怕她会抛弃她似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软软,今晚……能陪陪我吗?”
“当然。”温软一点犹豫都没有,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江澈:“.....”
他下颌线都无声绷紧了,跟在她们身后,目光盯着温软的背影,看着她侧过头,低声安抚着身边的林晚晚。
那股压抑了一路的烦躁再次翻涌上来,堵在胸口,闷得发疼。
好好的约会,没了。
精心计划的晚餐,没了。
本该有的电影,也没了。
看样子,今晚连女朋友的晚安吻都要没了。
江澈越想越憋屈。
到了宿舍楼下,温软转身看向江澈,轻声说:“阿澈,不好意思啊,我今晚要陪晚晚。”
江澈:“.....”
他看着她,没说话,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明晃晃地写着‘我不高兴’四个大字。
温软被他看得有些心虚,知道他今晚肯定憋了一肚子火。
她踮起脚,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对不起呀,今天……等晚晚好一点,我再好好补偿你,好不好?”
她的声音又软又糯,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他的耳廓,像羽毛一样,轻轻挠刮着他的心。
江澈心里那团火气,被她这副模样给扑灭了大半。
他还能怎么样呢?
他总不能真的把他家软软从林晚晚身边拎走。
他喉结滚动,叹了口气,认命了,语气硬邦邦的:“那...有事给我打电话。”
“嗯。”温软乖巧地点头。
“还有”江澈顿了顿,眼神有些不自然地飘向别处,压低了声音:“补偿……我记下了。”
温软:“....”
她娇俏的瞪了他一眼,带着几分羞赧转身拉着林晚晚走进了宿舍楼。
那背影,带着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江澈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紧抿的唇角终于忍不住勾起了一抹无奈又宠溺的笑。
他站在楼下,晚风吹过,竟然有几分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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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舍的门被关上,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声音。
肖倩和林菀都回家了,宿舍里只有她们两人。
“晚晚,要不要先去洗个澡?换身干净的衣服?”温软柔声开口。
林晚晚点了点头,找出睡衣,走进浴室。
水声哗哗作响。
洗了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后,林晚晚抱着膝盖坐在床上,像是被抽走了灵魂,眼眸无神。
温软从药袋里翻出消毒棉签和药膏:“我帮你上药。”
她先用消毒水帮林晚晚擦拭手臂痕迹,动作很轻,很柔,怕碰疼她。
当沾着药膏的棉签,轻轻触碰到脸颊上那道红肿的指印时,林晚晚的身体还是控制不住地瑟缩了一下。
那一下细微的颤抖,让温软的心不由一紧。
“有点疼,你忍一下。”温软放缓了动作。
“不疼。”林晚晚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比这疼的时候,多了去了。”
她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说一件跟自己毫不相干的事,可那份平淡之下,藏着深不见底的绝望和麻木。
温软的心揪得更紧了,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看着手臂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她眼眶忍不住泛红,低着头,努力将眼泪憋回去。
林晚晚下巴抵着膝盖,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没有了眼泪,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败。
“软软,你说我……我是不是很可笑,很差劲?”她的声音里染上了一丝可悲的自嘲。。
“没有。”温软心疼地看着她,摇了摇头:“晚晚很优秀。”
“你不用安慰我。”林晚晚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就是个笑话,我拼了命的学习,拿奖学金,拼了命的打工,就是想离那个地方远一点,再远一点”
“我以为只要我跑得够快,那些肮脏和不堪就追不上我,可你看,我还是被抓住了。”她的声音平静又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绝望。
“我妈……她总说,他是我爸,他只是喝多了,他也不想的,她总让我忍一忍,忍一忍就过去了,可是,凭什么呢?”
“从小到大,他喝醉了就打我妈,打我,清醒了,就跪下来求我妈原谅,说他再也不会了,然后下一次,变本加厉。”
“我劝我妈离婚,带我走,可她不敢,她说她一个女人,没文化没本事,离了他,我们俩都得饿死,她说,至少他还给了我们一个家。”
林晚晚说到这里,自嘲的笑了一声:“家?那也叫家吗?那就是个牢笼,是个地狱。”
“我讨厌他,也恨我妈,我恨她的懦弱,恨她的逆来顺受,所以,我只想离他们远远的。”
“我把自己伪装成一只刺猬,用冷漠和骄傲当我的武器,我不让任何人靠近,因为我怕,我怕他们看到我这身洗不掉的泥泞。”
温软静静的听着,眼角泛红,她都知道,她一直都知道晚晚努力学习,让自己变得优秀,也拒绝别人的靠近,怕知道后的嫌弃。
“今天……王浩他……”林晚晚的语气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难堪和屈辱:“我最狼狈,最不堪的样子,全被他看到了,他一定觉得我很可怜,很虚伪吧。”
“他不会笑话你的晚晚。”温软说:“他很担心你。”
“担心?”林晚晚自我嘲讽的笑了笑:“他那只是同情我吧。”
温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王浩那份笨拙又真诚的心意。
她想了想,说:“晚晚,你知道吗?他在踹门的时候,我听张阿姨说,他像疯了一样。”
林晚晚的身体微微一僵。
温软看着她,语气很认真:“我觉得,那不是同情或者可怜,那是一个男生,在保护自己喜欢的女孩时,最本能的反应。”
林晚晚沉默了,脑海里不由自主的浮现出王浩那张愤怒的脸庞,和他挥舞的拳头。
心湖的死水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的投入,泛起了一圈细微的涟漪。
林晚晚抿了抿唇,长长的睫毛垂下,挡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
温软抱住她,靠在她手臂上,轻声说:“晚晚,你一点都不可笑,也不可怜,你很勇敢,很坚强。”
“你靠自己的努力考上了A大,你那么优秀。”
“生在这样的家庭,不是你的错,也不要嘲笑自己,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以后,有我在,有我陪着你。”
“我们都会过得很好很好的。”
温软的话,让林晚晚所有的故作坚强都瓦解了,再也忍不住,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一颗地砸落下来。
她没有嚎啕大哭,只是无声流着泪,身体因为极度的压抑而微微颤抖。
温软伸手抱住她,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哭吧,晚晚,哭出来就好了。”
林晚晚将脸靠在温软的肩膀上,任由泪水肆意流淌。
这些年,她一个人扛了太多,从她可以自力更生开始,她就不断的打工赚钱。
可那些钱在手里还没捂热就会被那个男人败光。
有时候真的累得好想离家出走。
可一想,她要是走了,她妈该怎么办?
虽然她那个人性子软弱,可毕竟也是从小将她抚养长大的,她还真的做不到丢下她不管。
可现在,她真的已经无能为力了。
怎么劝都不听,还要跟着那样的男人,跟有自虐倾向似的,她真的已经尽力了。
林晚晚感到很无力,就像是要去叫醒一个装睡的人,不管你怎么叫,都束手无策。
她本以为自己早就练就了一身铜筋铁骨,刀枪不入。
可原来,她也还是个会疼,会哭的普通女孩。
宿舍里很安静,只有林晚晚压抑到极致的啜泣声在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