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壁上,齐书沅以神识刻画的阵法线条,其光芒猛地一黯,随即像一颗濒死的心脏般,疯狂而无力地抽搐起来。
幽蓝的光纹在石砖间明灭闪烁,仿佛随时会彻底熄灭,留下焦黑的刻痕。
空气中弥漫着金属过载后的焦糊味,混杂着魔导油燃烧后特有的刺鼻气息,令人喉头发紧。
刺耳的嗡鸣声从魔导炉核心传来,如同千万根钢针刮擦着耳膜,又似远古巨兽在地底深处发出垂死哀嚎。
那声音不只是听见的——它钻进骨头里,震得牙齿发酸,连脚下的地板都在微微共振。
聚灵阵的核心,一道蛛网般的裂纹正在无可挽回地蔓延。
每延伸一分,便伴随着一声细微却清晰的“咔嚓”轻响,像是冰面崩裂,又像是命运之弦被寸寸割断。
裂口边缘泛起暗红余烬,触手可及之处,空气灼热扭曲,指尖靠近便会感到一阵针扎似的痛感。
“完了!”苏小白的声音带着哭腔,绝望地跺着脚,“炉温在持续下降!再停两个小时,别说三千张,我们连一半的订单都完不成!那些人的救命钱……”
他的话像一根针,刺入齐书沅紧绷的神经。
她死死盯着那道裂纹,眼中没有惊慌,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决绝。
时间,她最缺的就是时间。
正常修复至少需要半天,但她没有半天。
下一刻,在苏小白和罗恩惊愕的目光中,齐书沅并指如刀,毫不犹豫地在自己左手指尖划开一道口子。
鲜血涌出的瞬间,一股温热腥甜的气息扑鼻而来,血珠凝而不落,悬浮于指尖,殷红如宝石,竟隐隐透出淡金色的微光,散发着远超她修为的磅礴生机——那不是寻常血液,而是淬炼过的精血,每一滴都承载着灵魂的重量。
“以血为媒,以识为引!”她低喝一声,指尖点向聚灵阵的阵眼。
那滴精血触及裂纹的瞬间,仿佛滚油落入沸水,整个阵法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伴随着噼啪爆响,电弧四溅。
一股灼浪迎面扑来,苏小白踉跄后退,脸颊被热风烫得生疼。
齐书沅的身体剧烈一颤,脸色瞬间煞白如纸,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滚落,顺着颈侧滑进衣领,留下湿冷的痕迹。
她强忍着神魂被撕扯的剧痛,庞大的神识如潮水般涌入魔导炉,不再依赖于外部的地脉灵气,而是以自身为中心,强行在炉心内重构了一个更为精妙复杂的“小周天循环阵”。
她的灵力,此刻成了暂代地脉流动的江河!
尽管负荷已因炉温降低而减轻,但这仍是一场孤注一掷的搏命之举——每一次灵力输出,都像从骨髓中榨取生命本源。
濒临熄灭的炉心骤然一亮,橙红色的火光自炉口喷薄而出,映照在众人脸上,暖意重归。
生产线上的符纸再次泛起了柔和的微光,如同春夜萤火,轻轻摇曳。
危机,暂时解除了。
但代价是巨大的。
齐书沅身体微微摇晃,嘴唇失去了所有血色,指尖伤口仍未愈合,血迹斑斑。
罗恩一直沉默地注视着她,见状二话不说,在她身后三步外盘膝坐下。
他双手结印,一股柔和的旋风在他掌心凝聚,化作一道清凉的风环,悄无声息地环绕在齐书沅周身,拂过她汗湿的发丝,带走因过度消耗而产生的燥热,平复她紊乱的气息——那风不冷不热,恰似夏夜林间的呼吸。
就在这时,工房门口的光线一暗,一道佝偻的身影仿佛从阴影中渗透出来。
影婆沙哑的声音响起,没有半分客套:“接着。”
一枚遍布划痕的灰晶匣子被她抛了过来,在空中划过一道冰冷的弧线。
苏小白下意识接住,入手一片冰凉,寒气直透掌心,仿佛握住了冬夜的霜铁。
他手忙脚乱地打开匣子,启动了随身的检测仪,只扫了一眼,便惊喜地叫出声:“是聚能缓冲器!天呐,这可是旧战争时期的军用级残件!有了它,魔力输出的稳定性至少能提升三成!关键时刻还能超载运转!”
齐书沅缓缓收回神识,扶着墙壁,冷冷地看向影婆:“你为什么要帮我们?”
影婆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冷笑,浑浊的眼睛里看不出任何情绪:“我不是帮你。”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仿佛是说给风听,“我是赌。赌你这盏微不足道的灯,究竟能不能烧穿他们那张密不透风的铁幕。”
她转身,身形再次融入阴影,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语在空气中消散:“我这一生,收过太多来自绝望者的契约……但你是第一个,让我想看看结局的人。”
危机解除后的清晨,第一缕阳光斜照进工房,灰尘在光柱中缓缓飞舞,像无数微小的星尘在重生。
苏小白瘫坐在椅子上,看着终端上跳动的绿色数字,眼眶发酸:“三千张……全数完成。”齐书沅倚着墙壁,指尖仍在微微颤抖。
她望着炉心中重新稳定流转的魔力光晕,低声道:“送去集市,开始售卖。”她知道,技术的成功只是第一步,人心的认可才是真正的试炼。
正午的阳光炙烤着贫民区集市的铁皮屋顶,热浪蒸腾,脚踩在地面上都能感受到灼人的温度。
人群的喧闹声、叫卖声、孩童的嬉笑声交织成一片,汗水与尘土的气息在空气中浮动。
“都让开!议会执法!”
一声厉喝如平地惊雷,十几个身穿黑色制服的监察官推开人群,粗暴地冲到他们的摊位前。
为首的监察官一脸倨傲,看都没看齐书沅一眼,直接一挥手:“经举报,此处涉嫌销售未经许可的非法魔导产品,所有货物,全部查封!”
手下如狼似虎地就要上前搬东西。
“等等。”齐书沅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她没有反抗,也没有争辩,只是平静地递上一份文件,“这是我们产品的能效对比报告,以及三百名初期使用者的联名信,他们可以证明此物安全无害。”这份报告,是苏小白通宵赶制出来的。
监察官接过,随手翻了两页,便轻蔑地嗤笑一声,将报告狠狠摔在地上:“能效?联名信?一群连晶石都用不起的底层人的声音,连灰都不如!在下城区,议会的法规就是唯一的规则!”
他的话音刚落,一阵强烈的魔力引擎轰鸣声从天空传来,螺旋桨搅动空气的压迫感让地面微微震颤。
一艘银白色的巡空艇破开云层,带着巨大的阴影悬停在集市上空。
舱门打开,身着星巡队制服的塔娜如一道利剑般降落,她凌厉的目光扫过监察官,后者脸上的倨傲瞬间僵住。
“王监察官,”塔娜的声音冰冷,“根据《星域民用魔具管理条例》第十七条补充法案:若一项新生魔导产品确认对民众无害且具备显着的惠民价值,可申请临时销售豁免,直至议会技术委员会完成最终评定。”
她转向齐书沅,目光中带着一丝审视:“你有三分钟,向所有人陈述你的理由。”
掌声未歇,人群便涌向摊位。
“多少钱?”一个抱着孩子的母亲问。
“一枚铜币一张,十张起售可减半。”苏小白声音颤抖,却努力挺直脊背。
很快,箱子见底。
有人付不起钱,罗恩默默递出几张免费符;有人回来道谢:“昨晚孩子终于写完作业了。”
夜幕再次降临。
最后一张符箓被一个行色匆匆的男人买走,所有的晶石被装入一个特制的容器,由罗恩亲自护送,第一时间送往了市立医院。
当齐书沅推开医院那扇沉重的玻璃门时,走廊灯光昏黄,消毒水味扑面而来,混合着药液与陈旧地毯的气息。
她放轻脚步,走向三楼最尽头的病房。
病房里,医疗仪器的滴答声单调而冰冷。
齐书沅坐在父亲的床前,小心翼翼地从袖中取出一张自己留下的照明符。
她将一丝微弱的灵力注入其中,符纸无声自燃,散发出比月光更温柔、比烛火更稳定的暖光。
光芒洒满了整个房间,也照亮了父亲苍白而布满皱纹的脸。
或许是感受到了这股温暖,病床上的人眼皮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浑浊的双眼。
他看着眼前的光,又看了看床边的女儿,干裂的嘴唇翕动着,露出一丝虚弱却无比欣慰的笑容。
“我们家沅沅……终于……会发光了。”
齐书沅猛地转过身,抬手拭去眼角不受控制渗出的微光。
识海深处,那道自她穿越而来便刻骨铭心的“大道无情”箴言,在这一刻,悄无声息地裂开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
与此同时,她藏在袖中的星图第三个基点,毫无征兆地再度滚烫起来。
一股隐晦而强大的共鸣,跨越遥远的距离,从议会大厦的地底深处传来,随着她此刻剧烈波动的情绪,隐隐震动。
医院走廊的灯光透过门缝,在她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胜利的喜悦和亲人苏醒的温暖,并没能完全驱散那股来自星图的寒意。
这场战斗,看似是她赢了,但她清楚,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她继承的这具身体,以及这具身体所处的这个家,似乎还隐藏着更多她尚未触及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