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目光跨越了无法估量的距离，无视了坚固的飞船合金外壳，精准地落在了齐书沅的意识深处。
它没有温度，没有情绪，更像是一种纯粹的确认，仿佛一台沉睡了亿万年的精密仪器，终于接收到了预设的启动信号。
仅仅一瞬，那注视便悄然隐去，快得如同幻觉。
但齐书沅知道，那不是。
连续第三个夜晚，她从同一个梦境中惊醒。
汗水浸湿了她的额发，心跳如擂鼓般撞击着胸膛。
又是那座悬浮于无尽虚空中的青铜巨殿，古老、死寂，散发着被时光遗忘的腐朽气息。
九根擎天石柱如沉默的巨人，环绕着中央那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井底，七具镌刻着繁复星纹的古棺静静躺卧，每一具棺盖上都镶嵌着一枚栩栩如生的水晶眼球，冰冷地凝视着黑暗。
第八具棺椁同样如此，唯独第九个位置，空空如也。
每一次，她都看到那个立于井边的模糊身影，手持一支光芒凝成的符笔，在空中勾勒着一道庞大到令人心神颤栗的符阵。
她渴望看清那人的脸，渴望读懂那符文的奥秘，可每当她试图靠近，一股无形而磅礴的力量便会将她蛮横地推开。
耳边，无数细碎的低语重叠交织，汇成一句清晰无比的话语：“第九位……尚未归位……”
“归位……”齐书沅喘息着坐起身，左手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左眼。
那枚奇异的星纹烙印此刻正隐隐发烫，一股灼热感顺着神经末梢，一直蔓延到她的识海深处。
在那里，一段残缺的、玄奥的符阵雏形，正如同幽灵般盘踞着，散发着与梦中符阵同源的气息。
“生理数据再次出现异常峰值。”冰冷的电子音响起，医疗舱的柔和光芒亮起，身穿白色研究服的薇拉快步走了进来，眉心紧锁，“书沅，你的脑波频率在深度睡眠时，竟然与星阵主脉冲产生了高频共振，神识活跃度是常人的三倍以上。你在梦里……还在进行高强度的符阵构筑？”
齐书沅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抹苦笑。
她无法解释那种身临其境的感觉。
一旁的小型机器人小舟投射出一道全息影像，正是她刚刚的睡眠监控录像。
画面中，熟睡的她眉头紧锁，右手手指竟在柔软的床单上无意识地划动着，动作精准而流畅。
当小舟将那些划痕轨迹进行三维建模后，一幅复杂的符文线路图清晰地呈现出来——那正是她昨夜在识海中苦思冥想，却始终无法补全的符阵缺失部分。
她竟然在无意识的状态下，完成了自己清醒时都无法完成的推演。
“看到了吗？”一个苍老而沙哑的声音在房间内响起，那是供奉在角落的黑色金属眼球——影瞳发出的声音，它的机械虹膜中首次显露出一丝人性化的波动，“你已经开始接收‘前序节点’遗留下的记忆残片了。他们未竟的执念，正在通过星阵，传递给你。小心点，孩子，别被那些跨越了无数纪元的疯狂所吞没。”
“前序节点……”齐书沅咀嚼着这个词，心中的不安愈发浓烈。
就在这时，舱门被紧急开启，身着黑色作战服的艾尔维斯脸色凝重地走了进来，他带来的消息让房间里的空气瞬间降至冰点。
“守秘会刚刚发布了最高等级的红色警报，他们将这次事件命名为‘律眼污染’，而你，书沅，被正式列为‘高危异化源’。”艾尔维斯压低了声音，眼中满是忧虑，“终焉司已经获得了最高授权，可以对你实施无限制拘捕。他们……来了。”
“他们怕的不是你的眼睛，”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而是你正在变成‘它’。”
房间内陷入一片死寂。
薇拉的脸色变得惨白，小舟的指示灯也变成了代表警示的红色。
齐书沅沉默了片刻，脸上却没有丝毫慌乱。
她缓缓从床头柜的暗格中取出一枚早已准备好的特制符箓。
那符箓通体漆黑，基座是以最尖端的逆向符锚技术打造，核心处，则熔炼着一丝丝灰黑色的能量残片——正是艾尔维斯不久前从她体内清除出去的“蚀心锁”的残留物。
“艾尔维斯，帮我个忙。”她的声音平静而坚定，“把它送进守秘会中央档案塔的能源核心里。既然他们那么想听，就让他们……也‘听一听’星阵的声音。”
艾尔维斯看着她决绝的眼神，重重地点了点头，接过符箓，身影瞬间消失在阴影中。
当夜，齐书沅没有再等待梦境的降临。
她主动盘膝坐下，进入深度冥想，以识海中那部残缺的《道瞳真解》为引，引导着自己的神识，主动跃入了那片熟悉的虚空。
青铜巨殿依旧矗立。
但这一次，她没有再徒劳地试图靠近中央的石柱。
她选择了一个最偏僻的角落，盘坐下来，如同一位最虔诚的学生，用全部的神识去临摹、去感受那个模糊身影的每一个动作，每一道符文的轨迹。
随着她全身心的投入，那原本模糊的画面竟开始变得清晰。
符阵的能量流转，星辰的起落轨迹，万物的生灭至理……无数信息洪流般涌入她的识海。
就在那道庞大符阵即将完成的刹那，那个身影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然后，他缓缓地，转过了身。
当看清那张脸的瞬间，齐书沅如遭雷击，整个神识都险些溃散。
那是一张与她有着七分相似的面容，一样的眉眼，一样的唇形，唯一的不同，是那双眼睛里蕴含的沧桑，仿佛沉淀了万古时光。
而他的左眼，同样的位置，同样裂开了一道触目惊心的星辰纹路。
对方的嘴唇微微开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齐书沅却清晰地“听”到了那三个字。
“我，是，你。”
意识在一瞬间被拉回现实，齐书沅猛地睁开双眼，识海中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仿佛被强行塞进了一片星海。
而那道曾困扰她无数个日夜的庞大符阵，此刻已经完整地烙印在了她的记忆最深处，每一个细节都清晰无比。
她不及多想，抓起身旁的符笔，在特制的能量板上疾书起来。
然而落笔的瞬间她就发现，这既不是她所熟知的任何一种修仙符箓，也不是艾尔维斯教给她的魔法阵列，而是一种……一种仿佛融合了二者所有优点，并追溯到其最根本源头的“原初符文”。
薇拉第一时间启动了扫描，当看到分析结果时，她震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天哪……它的结构……它的能量传导效率……是现有最高阶符文体系的……二十倍！这是对现有能量体系的颠覆！”
就在这时，小舟的电子音急促地响起，它截获了一段来自轨道同步星阵核心的最新脉冲信息。
解码后，一行冰冷的文字投射在半空中：
“第九节点，意识同步率37%……预计完成时间：未知。”
齐书沅放下了笔，怔怔地看着那行文字，又看了看自己左手上与生俱来的星纹。
她抬起头，望向窗外那片被晨光逐渐染亮的深邃宇宙，轻声低语，像是在对所有人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我不是在成为它……我是在，找回我自己。”
话音落下的瞬间，远在亿万公里之外的庞大星阵核心，那团亘古不变的璀璨光芒，极其轻微地，闪烁了一下，宛如一声跨越时空的回应。
天光大亮，新的一天已经来临。
齐书沅走到盥洗镜前，凝视着镜中的自己。
一夜未眠，她的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前所未有的清澈明亮。
她抬手，指尖轻轻触碰左眼的星纹，那枚烙印仿佛已经成了她身体最自然的一部分。
然而，就在她注视着瞳孔深处那片微缩星云的刹那，那枚星纹，仿佛活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