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山门前，碎石铺地，焦土翻卷。张小凡落地时膝盖一软，左腿几乎跪进瓦砾堆里。陆雪琪及时扶住他肩头，剑柄拄地，借力稳住身形。两人衣袍残破，发间还沾着幽冥界未散的黑灰。
眼前景象已非三日前。
山门崩塌，断柱横陈。原本青翠的松林化作一片焦林，火舌仍在残垣间舔舐。空中飘着数十只幽绿色魂瓶，瓶口朝下，吸扯着百姓魂魄。那些人瘫在地上，双目空洞，皮肉迅速干瘪，如同被抽尽生气的枯草。
“那是……魂噬？”张小凡声音沙哑。
陆雪琪没答话，目光扫过战场。南侧竹林边缘，一道青色剑光忽明忽暗，结成半圆阵势，将数十名伤员护在中央。阵眼处一人独撑长剑，左肩插着一根乌黑骨刺，血浸透道袍，仍死死咬牙维持剑阵运转。
是宋大仁。
“大师兄！”张小凡强提真元，一步踏出，体内黑纹却猛地一跳，肋骨处传来锯齿般的钝痛，脚步踉跄。
陆雪琪一把拽住他手臂：“你现在冲过去，只会让他分心。”
话音未落，三头怨魂突破防线，扑向竹林后方一处临时搭起的医庐。布帘掀动，文敏正俯身给一名弟子喂药，耳后一道蛛网状血纹悄然浮现，她浑然不觉。
“不好！”陆雪琪松开张小凡，剑光一闪，人已掠出十余丈。
蓝芒划破烟尘，三道剑气交错而过，怨魂尚未靠近便化作黑雾消散。她落地时单膝微屈，喘息略重，显然剑气仍未恢复如初。
张小凡紧随而至，见文敏面色惨白，指尖冰凉，忙盘坐于她身后，单手贴其背心，引动体内残存佛力。混沌心法运转极慢，每行一周天，便有黑气自他掌心渗出，又被强行压回经脉。
文敏眼皮轻颤，忽然睁眼，望见是他，嘴唇微动：“平儿……藏好了……别让小师弟……涉险……”话未说完，头一歪，昏死过去。
张小凡手掌一顿，心头一震。
他还记得昨夜地窖中，野狗道人抱着孩子缩在角落，那孩子睁着一双清澈眼睛，叫他“爹”。那时他还虚弱得连话都说不全，只能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如今战火焚山，连个九岁孩童都要躲进地窖，靠野狗道人拼死掩护。
“她中的不是普通毒。”陆雪琪探过文敏手腕，眉头紧锁，“是蚀魂针，七煞将‘毒煞’的手段。若不尽快拔除，魂魄会慢慢腐化。”
张小凡闭了闭眼，再睁时眸底已泛血丝。
他不是没想过退。可退到哪里去？退到地窖？退到十年前的归隐小屋？天下烽烟四起，百道幽冥通道已开，哪还有净土？
远处传来一声凄厉哭喊。
田灵儿跌跌撞撞从火场中奔出，怀里紧紧抱着一个五六岁男童。孩子脸色青紫，呼吸微弱，显然是魂力受损。她头发散乱，脸上满是烟灰与泪痕，看见张小凡二人，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扑跪过来。
“小凡！雪琪！救救他！救救我儿子！”她声音撕裂。
陆雪琪立刻上前接过孩子，指尖凝起一丝剑气探入其眉心，片刻后松了口气：“魂体尚稳，只是受惊过度，需静养。”
田灵儿却突然抓住张小凡手臂，指甲几乎掐进肉里：“齐昊……齐昊被带走了！”
张小凡心头一沉：“谁？”
“七煞将！”她浑身发抖，“昨夜他们攻破西岭，齐昊为掩护弟子撤退，独自拦住力煞和幻煞……后来地面裂开，一股黑气把他拖了进去……我亲眼看见的！他们说……说那是‘七煞祭坛’的方向……”
她抬起手，颤抖着指向北方黑雾翻涌之处。
张小凡顺着她手指望去，只见浓雾深处隐约有六道阴影缓缓移动，似在巡视战场，又似在等待什么。
“他们不是来灭青云的。”他低声说，“他们是来抓人的。抓强者，炼祭品。”
陆雪琪抱紧孩子，眼神冷了下来：“齐昊修为已入太清，又是斩龙剑传人，足够做祭坛主鼎。”
“所以才留他性命。”张小凡握紧噬魂棒，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们要的不只是杀戮，是献祭。”
田灵儿突然抬头，眼中泪水未干，却燃起一丝狠意：“小凡，你一定要救他回来。他是孩子的父亲，也是我的丈夫……我不准他死在那种地方！”
张小凡没说话，只是缓缓站直身子。
背后，宋大仁终于支撑不住，剑阵轰然溃散。两名弟子急忙上前搀扶，他却推开他们，硬是站着没倒，嘶声道：“守住伤员……不准后退！”
一名年轻弟子哭着喊：“大师兄，您快走吧！我们守不住了！”
“大竹峰的人，宁死不退。”他咳出一口血，抬手指向张小凡方向，“只要他在，青云就还没输。”
这句话不大，却像铁钉般钉进张小凡耳中。
他曾是魔教鬼厉，人人喊打。可这些人从未真正弃他而去。宋大仁为他挡过雷劫，文敏为他熬过药汤，田灵儿在他最落魄时仍唤他“小师弟”，就连野狗道人这种市井之徒，也愿意为他冒死送信。
现在他们一个个倒下，受伤、中毒、被俘、濒死。
而他呢？
一个连站都站不稳的废人。
噬魂棒在他手中微微震颤，仿佛也在嘲讽他的无能。
陆雪琪走到他身边，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握住他另一只手。
她的手很凉，但很稳。
他知道她在等他做出选择——是继续疗伤，等五成功力恢复？还是现在就冲出去，哪怕经脉尽断？
远处，六道阴影已逼近山门废墟。
其中一道身影停下，缓缓抬头，面甲下两团幽火锁定这边。
张小凡缓缓举起噬魂棒，黑纹顺着手臂爬向脖颈，皮肤下隐隐搏动。
“陆雪琪。”他声音低哑。
“嗯。”
“待会若我失控……你记得砍我一剑。”
她没回答，只是将剑移至身前，剑尖微扬。
风卷残火，吹起两人衣角。
六道黑影同时迈步，踏过焦土，朝这边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