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门落下的声音沉闷而冷硬，像一块巨石砸进死水，激起的不是波澜，而是更深的寂静。张小凡背靠着断裂的石柱，肩头撞上硬石的一瞬，喉间涌上一股腥甜。他没吐出来，只是将怀中的陆雪琪轻轻放平，动作极缓，生怕惊动她体内未稳的伤势。
她的脸色白得近乎透明，呼吸浅得几乎察觉不到。天琊剑安静地挂在腰侧，剑鞘微凉，再没有先前那点蓝光闪烁。张小凡右手一紧，噬魂棒横在胸前，指尖触到棒身上的裂纹，像是摸到了自己此刻的经脉——残破，却还撑着。
他抬眼。
祭坛中央，秦无炎瘫坐在血河残流交汇处，双掌仍维持着结印的姿态，指节发白。四周符文黯淡，但地面裂隙中仍有暗红光芒缓缓流动，如同垂死之人的脉搏，微弱却不肯断绝。
林惊羽单膝跪地，斩龙剑拄在身前，剑尖入石三寸。他抬头看向石门方向，喉咙滚动了一下，声音干涩：“门关了……我们也出不去，他们也进不来。”
这话不是说给谁听的，更像是在确认一个事实。
张小凡没回应。他的目光落在北侧。
瑶光还站在那里，王刃拄地，刀身插进一道裂缝，稳住身形。她低着头，血瞳映着地上残存的血光，忽明忽暗。方才那一刀偏了半寸，如今她静立不动，却让人不敢有丝毫松懈。
空气里弥漫着铁锈与焦土混合的气息，混着血祭未散的邪气，吸一口都像在吞灰烬。
张小凡体内的混沌之力早已枯竭大半，左臂魔纹虽未完全浮现，但皮肤下隐隐发烫，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皮肉深处爬行。他知道不能再耗下去。可他也清楚，只要他先动，秦无炎就会立刻重启仪式。
时间一点点过去。
地底的血流声又响了起来，细微，却清晰。
张小凡猛然抬头，厉声喝道：“住手！”
话音未落，他已踏步向前。足下一震，碎石飞溅，混沌之力自脚底炸开，地面裂出蛛网状的纹路。他冲向祭坛东侧，那是血阵能量回流的关键节点。
与此同时，陆雪琪的手指微微一动。
她睁开了眼，目光浑浊了一瞬，随即聚焦在秦无炎后心。她的右手缓缓抬起，指尖轻触天琊剑鞘。剑身微颤，发出一声极短的鸣响，蓝光一闪即逝，随即隐没。
这一瞬的剑意虽弱，却如针尖刺入秦无炎的后背。他身体一僵，咒语顿了一拍。
林惊羽抓住机会，咬牙站起，斩龙剑横移半尺，剑气割裂空气，直逼秦无炎右肩。三人成掎角之势，封锁其退路。
秦无炎冷笑，嘴角扯出一道扭曲的弧度。他非但没有收手，反而加快了咒语的吟诵。双手翻转，掌心朝上，一缕缕黑红交织的气流从四面八方被抽引而来，汇入他头顶。
“你们以为……这样就能拦住我？”他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笃定，“这洞府本就是为今日所设！封印也好，石门也罢，不过是助我完成血祭的最后一环！”
地面震动。
血河残流突然加速，顺着符文裂痕汇聚成细流，尽数涌入他掌心。那团黑红之气越聚越浓，竟开始凝成一枚残缺的符印轮廓。
张小凡瞳孔一缩。
他知道，只要那符印成型，哪怕只有一瞬，也能激活最后的血祭连锁反应——届时，不只是剑眼会被冲击，整个剑冢的封印根基都将动摇。
他不再犹豫，噬魂棒高举，混沌之力强行催动，黑气缠绕棒身，直劈秦无炎头顶！
就在这一瞬，北侧传来一声低语。
“你说的雪……是真的吗？”
声音沙哑，带着迟疑，像是从极深的梦里挣扎而出。
张小凡一怔，动作微滞。
瑶光抬起了头，血瞳直视着他，额角青筋跳动，王刃微微偏转，不再指向石剑虚影，而是垂落在身侧。她的手指在刀柄上收紧，指节泛白，仿佛在对抗某种无形的力量。
“你……说过通天峰的雪。”她声音颤抖，“可我……一点都想不起来。”
张小凡的心猛地一沉。
他知道，这是她残存意识在挣扎。修罗之力在吞噬她的记忆，可那些碎片，还在试图浮出水面。
他缓缓放下噬魂棒，没有继续进攻，而是直视她的眼睛，声音低沉却清晰：“碧瑶，你还记得大竹峰的竹林吗？你说那里下雨最好听。”
话音落下，瑶光身体一震。
王刃重重顿地，发出一声闷响。她闭上眼，眉头紧锁，像是有无数画面在脑海中冲撞。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血瞳中的红光剧烈闪烁，时强时弱。
秦无炎见状怒吼：“别听他的话！你是修罗王！是幽冥选中的主宰！这些软弱的记忆，只会让你沦为蝼蚁！”
他一边嘶吼，一边加快咒语。头顶符印已凝成七分，黑红之气翻滚如沸。
张小凡不再看秦无炎，依旧盯着瑶光：“你还记得平儿吗？他第一次叫娘亲的时候，你在厨房煮了一锅莲子羹，说是给他补身子。那天风很大，你站在屋檐下，头发被吹乱了，也没去理。”
瑶光的手指猛地一抖。
“平儿……”她喃喃念出这个名字，嘴唇微颤，“我的孩子……”
“对。”张小凡声音更轻，“他是我们的孩子。你为了他，宁愿放弃力量，宁愿躲在这座山里，过最平凡的日子。”
“够了！”秦无炎咆哮，眼中血丝密布。他猛地一掌拍向地面，整座祭坛剧震，血流倒灌，符印瞬间凝成九分！
就在此刻，瑶光睁开了眼。
她的血瞳依旧赤红，可眼神却不再空洞。她低头看着王刃，又缓缓抬头，望向张小凡。
“如果……我是碧瑶。”她的声音很轻，却像刀锋划过寂静，“那你告诉我——为什么我会在这里？为什么要杀你？”
张小凡心头一紧。
他知道，她还没恢复记忆，但她已经开始质疑自己的存在。
秦无炎怒极，正要强行催动符印，忽然浑身一僵。
那枚凝聚到九分的符印，竟开始崩解。黑红之气迅速消散，地面血流倒退，符文逐一熄灭。
他不可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又抬头瞪向瑶光：“你……你竟敢阻我！”
瑶光没有看他。她只是缓缓抬起手，指尖抚过王刃的刀身，声音平静：“我不是你的修罗王。我也不是任何人的兵器。”
秦无炎咳出一口黑血，整个人瘫坐下去，眼中恨意滔天，却再无力气施术。
剑冢陷入死寂。
残剑轻鸣，在封闭的空间里回荡，像是某种无声的叹息。
张小凡缓缓呼出一口气，左臂的灼痛感再次袭来。他靠回石柱，目光仍不离瑶光。她站在原地，王刃拄地，神情痛苦，却不再有杀意。
林惊羽拄剑而立，肩伤渗血，却始终没有放松警惕。他看了一眼秦无炎，又看向张小凡，低声道：“他暂时废了，但这里……还是出不去。”
张小凡点头。
石门紧闭，符文稳固，无法从内破解。他们被困在了这个空间里，与残阵、与敌人、与彼此共存。
陆雪琪的气息渐渐平稳，她缓缓合上眼，似是再度昏睡过去。天琊剑安静地挂在腰间，再无动静。
张小凡伸手替她拉了拉衣襟，遮住她裸露在外的脖颈。他的动作很轻，像是怕惊醒一场脆弱的梦。
就在这时，瑶光忽然开口。
“张小凡。”她叫了他的名字，声音沙哑，“如果我真的……是碧瑶。那你答应我一件事。”
张小凡抬头。
“如果我失控了。”她看着他，血瞳深处闪过一丝清明，“杀了我。”
话音落下，她重新闭上眼，王刃深深插入地面，支撑着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张小凡没有回答。
他只是握紧了手中的噬魂棒，指节发白。
林惊羽低声道：“她还能撑多久？”
“不知道。”张小凡望着她，声音很轻，“但只要她还记得‘平儿’这两个字，我就不会放弃。”
远处，秦无炎靠在血阵残碑上，嘴角挂着血，双眼却死死盯着瑶光的背影。他的手指在地上缓缓移动，指尖沾着血，在石板上画出一道极细的纹路。
那纹路，隐约成一个扭曲的符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