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
那一声沙哑的问话，像是一根细针，刺破了混沌翻涌的怒海。
张小凡站在王座前三步，黑焰仍在体表游走，噬魂棒的震颤未停。可他的动作，却在那一问之后，凝滞了一瞬。
他低头，看着怀中陆雪琪的脸。她双目紧闭，唇色近乎透明，呼吸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可他还记得她昨夜在竹楼前说的话：“平儿今日练剑，已能连走七步不落地了，你若再不回，他怕是要喊别人爹了。”
那时她嘴角含笑，眼里有光。
如今，那光熄了。
他喉头滚动，声音干涩如砂石摩擦：“我是张小凡……也是你要杀的人。”
话出口，他自己都觉荒唐。十年归隐，他曾以为这一生再不会提这个名字。可此刻，他必须记住。
他必须记住自己是谁。
否则，雪琪就真的走了。
碧瑶没有再说话。她的手仍悬在半空，指尖微微颤抖，仿佛想抓住什么，又像是在抗拒什么。那动作，像极了十年前在青云后山，她踮脚为他拂去肩头落叶的模样。
可她已不是她。
他是他。
而雪琪，还在他怀里。
他不再看她，转身，噬魂棒重重砸向地面。黑焰炸开，如潮水般席卷王座前最后一道残阵。金纹崩裂，石台寸断，一道裂缝自脚下蔓延而出，直通主殿后方断裂的拱门。
通道塌了大半，碎石堆积如山，远处幽暗深邃，不知通向何处。
他将陆雪琪轻轻背起，用布条缠紧她的身子，再用自己外袍裹住她冰冷的双臂。她的头靠在他肩上，一缕发丝贴着他的脖颈，凉得像冰。
他咬牙，迈步。
第一脚踩在尖锐石锥上，靴底裂开，脚心传来刺痛。他没停，第二步踏下，碎石滚落，右膝重重磕在岩角，闷响一声。他单膝跪地，脊背弓起，却硬是撑着噬魂棒站了起来。
“平儿还在等娘……”他低声说，像是说给她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你不能死。”
黑焰自他经脉中奔涌而出，灼烧着五脏六腑。那是魔气在反噬，是幽冥死气在啃噬他的神魂。可他不能停。停下，就是死。
通道深处，传来脚步声。
不是一人，是数人。
“前方有动静！”一道阴冷声音响起，“是那个修罗叛徒！他带着人逃了！”
“封锁出口！别让他进迷宫！”
三道黑影从侧道跃出，手持锁链，链头缠绕着怨魂厉啸。他们身穿修罗军制式铠甲，眉心烙印血符，显然是幽冥界精锐巡逻队。
张小凡脚步未停。
他左手护住陆雪琪后心，右手猛然回劈。
噬魂棒划出一道黑弧，黑焰化刃，自上而下斩落。锁链应声而断，火焰顺着断裂处蔓延，瞬间吞噬一人。那人连惨叫都未发出，便化作焦炭倒地。
第二人急退，手中短刃掷出，直取他咽喉。
他头一偏，短刃擦颈而过，带出一道血线。他不躲不闪，反手一棒横扫，黑焰如鞭抽出，将那人拦腰击飞，撞入岩壁，再无声息。
第三人转身欲逃。
张小凡低吼一声，噬魂棒点地，整个人如离弦之箭扑出。他腾空而起，一脚踹在那人后背，将其踩入碎石堆中。黑焰缠绕其身，那人挣扎几下，便不动了。
通道重归死寂。
他喘着粗气，低头看陆雪琪。她依旧昏迷，可鼻息似乎比方才略重了一分。他心头一松，却不敢停留，继续向前。
拱门倾斜，裂缝仅容一人通过。他侧身挤入，背后布条被尖石刮破，露出陆雪琪手臂上一道未愈的剑伤。那是她在青云血战时，为替他挡下七煞将“幻煞”一击所留。
他眼神一暗，加快脚步。
甬道幽深，两侧石壁布满古老刻痕，像是某种封印符文。越往里走，空气越冷，地脉的灼热感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阴寒，直透骨髓。
他知道，自己已进入葬神渊真正的迷宫腹地。
这里曾是上古囚魔之所，通道错综，步步杀机。若非走投无路，他绝不会来。
可如今，他别无选择。
身后，隐隐传来号角声。
低沉，悠远，像是从地底深处传来。
追兵来了。
而且，不是普通的修罗军。
他能感觉到，一股冰冷的气息正在逼近。那气息不属于七煞将，也不属于秦无炎。它更古老，更纯粹，带着一种俯视众生的漠然。
是幽罗。
他咬牙，加快脚步。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体内魔气与残存佛力激烈冲突，经脉如被刀割。他只能靠意志撑着，靠那一句“我带你回家”撑着。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出现岔道。
三条通道，皆漆黑不见尽头。
他停下，靠在石壁上喘息。陆雪琪的呼吸又弱了几分。他伸手探她脉门，指尖触到一丝微弱跳动，心稍安。
就在这时，高台之上。
碧瑶仍立于王座前，望着那道消失在拱门后的背影，久久未动。
她右手按在心口，那里有一块温热的碎片，藏在衣襟之下。是合欢铃的残片，每当那人靠近，它便微微发烫。
她不明白。
为何她身为修罗王，统领幽冥先锋，却会对一个敌人产生迟疑？
为何她明明该下令诛杀，心口却像被什么狠狠攥住？
她闭上眼，脑海中闪过碎片般的画面——一片竹林，一个少年蹲在溪边洗菜，火堆上炖着野菜汤；她坐在一旁，笑着骂他笨手笨脚。
那画面一闪而过，随即被修罗之力冲散。
她睁开眼，眼神恢复冷厉。
可就在她抬手欲召令时，指尖却微微一顿。
“走。”她低声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随即，她挥袖，将传令玉符拂落石阶。
“暂缓追击。”她下令，“让他……再走一段。”
命令传下，高台下跪伏的修罗将领面面相觑，却不敢违抗。
碧瑶重新坐回王座，指尖轻轻抚过扶手上的刻痕。
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道浅浅的指印。
像是有人曾在此处，用力抓握过。
而此刻，迷宫深处。
张小凡正扶着石壁，在岔道前艰难抉择。
左侧通道传来水声，右侧有风，中央则一片死寂。
他闭眼，靠直觉选了中央。
刚迈出一步，脚下石板忽然下陷。
机关启动。
两侧石壁轰然合拢，头顶巨石坠落，尘土飞扬。
他猛地将陆雪琪护在怀中，噬魂棒横扫，黑焰炸开，硬生生撑住两面石壁。可头顶巨石仍在下压，裂缝中碎石不断砸落。
他咬牙，脊背抵住石壁，双腿弯曲，拼尽全力顶住。
一块碎石砸中陆雪琪额头，划出一道血痕。
他瞳孔骤缩，怒吼一声，体内残存的三股力量猛然爆发。黑焰冲天而起，将巨石焚出裂痕。
轰——
石块炸裂，烟尘弥漫。
他抱着她，从缝隙中滚出，摔在通道中央。
喘息未定，前方黑暗中，缓缓走出一道身影。
高大，披甲，手持双刃。
幽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