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环边缘，血珠坠地即化黑烟。
陆雪琪指尖犹带灼痕，掌心血未干，已再度按向那层翻涌如潮的黑气。她未退，亦未言，只将天琊剑横于身前，剑锋轻颤，清辉微吐，似在回应主人心绪。
火环尚存余威，每一寸靠近皆如逆火攀崖。她知这火非寻常地脉之火，乃张小凡以噬魂棒引动幽冥残息所筑，内含其残存意志——拒她于外。
“你设此局，是为护我。”她低声，声音不带波澜，却如冰刃破雾，“可你忘了，我亦能护你。”
舌尖抵上剑锋，一缕血线蜿蜒而下，浸入剑身。天琊轻鸣，清光骤凝，不再扩散，反而收束成一线，自剑尖垂落，如月照深潭。
她以血为引，以剑为媒，唤动“通灵”之境。
刹那，幻声四起。
“雪琪……别过来……”那声音似他，又非他，低哑中带笑，“你若进来，我必亲手杀了你。”
她眸光未动。
“你若真想杀我，早在十年前便已动手。”她反手将剑尖刺入掌心，血光溅上火环，“你拦我，是怕自己失控。可我信你。”
血落处，火势微滞。
一道细不可察的缝隙在火环上裂开，仅容一人侧身而过。
她踏入。
黑气如活物扑来，缠上手臂，皮肉瞬时焦黑，神魂如被万针穿刺。她未避，反将左手直探向前，直取张小凡心口。
指尖触到衣襟刹那，黑气猛然炸开，如怒潮反扑。
张小凡右臂骤抬，噬魂棒自地而起，横扫而来，直取她咽喉。
她不闪。
天琊剑自行跃起，迎上黑棒。
紫光与黑气相撞，轰然炸裂，余波震退三尺黑潮。她借势扑身，左手终于按上他心口。
“九天玄刹，净心。”她低语，声如霜雪落玉盘。
剑光自掌心渗入，如细流顺经脉而上，所过之处，黑气嘶鸣退散。左臂深处那几根血丝如活蛇扭动，欲与黑气合流，却被清辉一照，寸寸断裂。
张小凡身躯剧震，喉间滚出一声闷哼，七窍血痕再裂。
“痛吗？”她声音极轻，“忍着。”
她未收回手，反将真元催至极限。天琊清辉自她掌心源源不绝注入，如寒泉灌入沸鼎，与体内暴走的戾气激烈交锋。
黑气在经脉中冲撞，如困兽嘶吼。他双目紧闭，额头青筋暴起，牙关咬得咯咯作响，似在承受万刃剜心之苦。
忽而，他喉间溢出低笑。
“瑶……我终于……能再见你了……”
陆雪琪眼神一凝。
幻象又起。
这一次，不是幽罗的蛊惑，而是他心底最深的执念在魔性侵蚀下翻涌而出。
她知，若不能破此幻，纵有天琊之力，亦难救其神识。
“平儿还在等你。”她贴着他心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你答应他，要带他去竹峰看萤火虫。昨夜他还问我，爹爹何时回来。”
张小凡呼吸一滞。
“你说，萤火虫像天上的星落在竹叶间，他不信，非要亲眼瞧见。”她继续道，语调如常，仿佛只是寻常家话，“他还说，要捉一只给你看。”
黑气翻涌之势微缓。
“你若不回，他便永远看不见了。”她顿了顿，指尖微颤，却仍稳如磐石，“我也……再不见你了。”
张小凡嘴唇微动，喉间发出咯咯声响，似想说话，却不成音。
她察觉他神识动荡加剧，知魔性反扑将至，当即以剑心传音，声如细丝，直入其识海：“萤火虫未灭，平儿未走，我亦未离。你若自毁，才是真负了他们。”
话音落，黑气骤然内缩。
张小凡猛然弓身，如遭重击，喉间溢出一声嘶吼，双拳紧握，指甲深陷掌心。
幻境之中，他立于血雾深处。
碧瑶倒在怀中，唇角带笑，手中合欢铃轻响。她道：“小凡，我等你十年，你终于来了。”
他欲抱她，她却化为灰烬。
转瞬，陆雪琪立于断崖，天琊断为两截，目光涣散。她道：“你说过，此生不负青衣。”随即坠入深渊。
最后，平儿独坐竹屋前，仰头望天，喃喃：“爹爹不要我了……”
“不——！”他怒吼，意识几欲撕裂。
就在此刻，一道清光自心口炸开，如月破云。
“平儿等你回家。”那声音再度响起，清晰如昨，“萤火虫还在竹峰。”
幻境崩裂。
他猛然睁眼。
瞳孔赤黑交缠，眼白布满血丝，却死死盯住眼前之人。
“……别走。”他嘶声挤出三字，嗓音如砂石磨喉。
陆雪琪未动，左手仍贴其心口，右手天琊垂地，清辉微弱。
她只点头。
“我不走。”
火环渐熄，余烬飘散如灰蝶。黑气不再肆虐，缓缓退入噬魂棒内，如潮退归海。棒身微颤，似有不甘，终归沉寂。
张小凡伏地喘息，额发黏在脸上，七窍血痕未干，却已能缓缓抬头。他右手撑地，指节发白，似欲起身，又力竭般垂下。
陆雪琪半跪于他身侧，掌心仍贴其心口，感知其心跳虽弱，却已趋稳。
她终于松了半口气。
“还能走吗？”她问。
他未答，只缓缓抬起左手，颤抖着探入怀中。
合欢铃在玄火鉴中轻颤，紫光微闪，铃声几不可闻，却持续指向幽冥深处某一方位。
他盯着那方向，眼神渐凝。
“她……还在那里。”他声音沙哑，却不再混乱。
陆雪琪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幽冥风起，腐土与冰霜交织，前路茫茫。
她收回手，天琊剑轻鸣一声，归于鞘中。
“那就去。”她说。
张小凡缓缓撑起身子，右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掌心血痕与噬魂棒上的黑纹隐隐相融。他未再看那铃，只将棒握紧，指节咔咔作响。
陆雪琪扶他站起，一手搭上他肩头，未言，却稳如磐石。
风自幽冥深处吹来，卷起黑土，扑在两人衣角。
张小凡迈出第一步，脚步虚浮，却未停。
陆雪琪随其后，天琊剑未出鞘，手却始终未离剑柄。
合欢铃仍在震颤，紫光微弱，如将熄之火。
张小凡忽然停步。
他低头，看着自己右手。
皮肤下，一道赤纹自掌心蜿蜒而上，如蛛网初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