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查结果出来了,白纸黑字带着冰冷的重量——长期过度劳累、精神压力过大导致的心脏负荷急剧加重,诱发了原有的基础疾病。医生措辞严谨地强调,必须立即住院观察和治疗,不能再有丝毫延误。
在这间单人病房里,消毒水的气味若有似无地飘散着,给整个房间带来了一种清冷而又寂寥的氛围。洁白的墙壁和床单显得格外刺眼,与顾殇苍白如纸的脸色相互映衬,让人不禁心生怜悯。
病床上,顾殇静静地躺着,他的身体被纯白的被子覆盖着,只露出了一张被氧气面罩遮住大半的脸。透明的罩壁随着他微弱的呼吸,不断地蒙上一层又一层薄薄的水汽,仿佛那是他生命的气息在一点点地消散。
一条透明的输液管从他苍白的手背延伸出来,宛如一条脆弱的生命线,连接着悬挂在床头的药袋。那冰冷的液体正一滴一滴地缓慢地注入他的静脉,似乎在努力维系着他那摇摇欲坠的生命。
即使在昏睡中,顾殇的眉头依旧无意识地微微蹙着,仿佛连梦境都无法让他摆脱身体深处的痛苦。那痛苦仿佛是一种无形的重压,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身上,让他无法喘息。
看着这一幕,叶羽琋一直强忍的眼泪终于决堤。她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但滚烫的泪珠却大颗大颗地滚落,迅速浸湿了衣襟。恐惧、自责、后悔……种种情绪像无数只冰冷的手,几乎要将她拖入窒息的海底。她恨自己为什么只停留在口头上的提醒,却没有更坚决、更强势地阻止他那些无止境的熬夜;恨自己为什么被他表面的平静和强大迷惑,没有早一点看穿他那份该死的、默默硬撑的倔强;更恨整个团队,包括她自己,被阶段性的成功和喜悦冲昏了头脑,竟集体忽略了他沉默背后所承担的惊人负荷。
顾父顾母是连夜风尘仆仆赶来的。推开病房门,看到儿子这副了无生气的模样,顾母的眼泪瞬间就落了下来,她捂住嘴,压抑着哽咽走到床边,颤抖着手轻轻抚摸顾殇的额头。顾父站在床边,这个一向沉稳的中年男人眼圈通红,嘴唇紧抿,不住地沉重叹息,仿佛一瞬间苍老了许多。
他们看到守在床边、眼睛肿得像桃子、满脸憔悴和深深愧疚的叶羽琋,没有一句责备,反而拍了拍她的肩膀。顾母甚至将她轻轻揽住,声音沙哑地安慰:“好孩子,不怪你,真的不怪你。是小殇他自己……太不懂得爱惜自己了,他从小就这样,什么事都闷在心里,硬扛着……”这番话,反而让叶羽琋的愧疚感更深了。
她不顾他人的劝阻,毅然决然地决定留在医院陪夜。夜晚的时间过得很慢,周围的环境也变得异常安静。原本喧闹的医院,此刻也逐渐被宁静所笼罩。
病房里,灯光昏暗,只有生命监护仪发出的规律而冰冷的“滴答”声,在这寂静的氛围中显得格外清晰。那声音就像时间的脚步,无情地提醒着人们生命的脆弱和无常。
而顾殇,则静静地躺在病床上,他的面容苍白如纸,毫无血色。氧气面罩覆盖着他的口鼻,轻微的呼吸声透过面罩传来,虽然微弱,却如同重锤一般,一下又一下地敲击着她的心房,让她的心情愈发沉重。
她小心翼翼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轻轻握住他没有打点滴的那只手。他的手指修长,此刻却冰凉无力。她用自己的两只手小心地包裹住它,试图将自己手心的温度一点点传递过去,仿佛这样就能驱散那令人心慌的冰冷。
在这片寂静里,回忆如潮水般涌来。她想起第一次在游戏里相遇,他盯着殇影Id,游戏公屏上各路人马刷着殇大神赛高,操作行云流水且耐心十足地教她每一个技能;想起期中展示时,他电脑意外曝光的那个以她名字命名的文件夹,以及当时他通红的脸颊和慌乱的眼神;想起星空下的那个吻,轻柔而珍重;想起在小院里朝夕相处的日子,他埋首代码,侧脸专注;想起发布会上,他在台上散发出的璀璨光芒……点点滴滴,清晰得恍如昨日。
他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却也是那么脆弱。像一座沉默的火山,内心蕴藏着巨大的能量、热情和无人能及的才华,却总是习惯性地封闭出口,独自承受所有压力和灼热,直到内部轰然崩塌,不堪重负。
“顾殇……”她低声呢喃,声音哽咽沙哑,眼泪再次无声地滑落,“你答应过我的……要好好的……你不能骗我……我们还要一起做很多很多好玩的游戏,我们还要成立‘心向工作室’……你还要陪我去好多地方,看好多风景……”
她的泪水滴落在他冰凉的手背上。
也许是这微小的温度与触动,也许是言语中深切的呼唤穿透了沉睡的屏障。顾殇浓密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几下,然后,缓缓地、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
他的眼神起初是涣散的,没有焦点,迷茫地对着虚空。过了好几秒,才慢慢凝聚,一点点聚焦到她布满泪痕、写满担忧的脸上。
他动了动插着留置针的那只手,手指极其微弱地勾了一下,似乎想要抬起来,却终究没有力气。氧气面罩下,他的嘴唇干燥而苍白。
叶羽琋立刻察觉,连忙凑得更近,声音里是无法掩饰的急切和惊喜:“你醒了?感觉怎么样?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我马上叫医生?”
顾殇极其缓慢地微微摇了摇头,动作轻得几乎看不见。他的目光始终牢牢锁在她通红的眼睛和未干的泪痕上,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吃力地张开嘴唇,氧气面罩下传来他微弱得几乎听不见、气若游丝的声音:
“……别……哭……”
这两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一把精准无比的钥匙,瞬间击溃了叶羽琋所有强筑起来的防线。她再也控制不住,俯下身,额头轻轻抵着他缠着纱布的手背,肩膀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起来,压抑已久的哭声终于破碎地溢出喉咙,在寂静的病房里低回不止。
而他,只能用那双刚刚恢复一丝清明的眼睛,深深地、无力地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