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料供应链被彻底斩断的消息,如同最凛冽的寒风,不仅吹冷了苏挽月心中的希望,更迅速席卷了与“霓裳”命运相连的每一个角落,无情地拷问着这条脆弱链条上每一个人的忠诚与勇气。
京兆府那间冰冷的厢房内,苏挽月尚能凭借超越常人的心志和穿越者的见识,强行压下绝望,逼迫自己于绝境中搜寻那一线渺茫的生机。然而,对于外界那些并未经历过风浪、只为求生计而依附于“霓裳”的普通人而言,周家所展现出的恐怖能量和狠辣手段,足以摧垮他们所有的心理防线。
首当其冲的,便是西城根下的张寡妇。
自那日被周家的人堵门威胁后,她便一直活在惊惧之中。后来小芸前来恩威并施,暂时稳住了她,重利和恐惧交织下,她选择了继续沉默干活。但这一次,情况截然不同了。
小姐被抓进了衙门!小芸姑娘也被押了!官差查封了院子!周家的人更是放出了狠话,谁再敢插手“霓裳”的事,就是同党,要下大狱!
这些可怕的消息通过街坊邻居的窃窃私语和刻意传播,如同冰水般浇透了张寡妇的心。她把自己关在破败的屋里,搂着吓得瑟瑟发抖的儿子,整日以泪洗面。
完了,全完了。她仿佛已经看到了官差破门而入,将锁链套在她脖子上的可怕场景。周家那样的庞然大物,碾死她就像碾死一只蚂蚁!那位小姐自身都难保了,之前许诺的双倍工钱、那盒珍贵的面脂,此刻都成了烫手的山芋,非但不能带来丝毫温暖,反而更像是催命的符咒。
恐惧,如同疯狂滋生的藤蔓,彻底缠绕并吞噬了她。那点对苏挽月的感激和对金钱的渴望,在身家性命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就在她惶惶不可终日之时,房门被悄无声息地敲响了。
来的不是官差,而是两个面带冷笑、眼神凶狠的男人——正是之前威胁过她的周府下人。
“张寡妇,听说你还藏着些不该藏的东西?”为首那人阴恻恻地开口,目光扫过她家徒四壁的屋子,最终落在她藏钱和那盒“霓裳”的破木箱上。
张寡妇吓得魂飞魄散,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没……没有!官爷饶命!我再也不敢了!那活儿我早就不干了!”
“哼,算你识相。”那人冷哼一声,“不过,光说不干可不行。我们少爷给你指条明路——去京兆府,主动揭发那苏家小姐是如何威逼利诱你,为她研磨那些‘违禁药物’的。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如此,你不仅能将功折罪,我们少爷还会赏你一笔安家费,保你母子平安。否则……”
那未尽的威胁,比说出来的更令人胆寒。
是继续守着那虚无缥缈的忠诚,等着可能到来的灭顶之灾?还是抓住这根看似能救命的稻草,背叛那个曾给过她希望的小姐?
张寡妇几乎没有犹豫。在极致的恐惧驱动下,生存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我……我说!我什么都愿意说!求大爷们饶命!”她磕头如捣蒜,涕泪横流。
“很好。记住,到了公堂上,该怎么说……”周家的人满意地笑了,仔细地教唆着她如何构陷,如何将普通的珍珠粉描述成“来历不明、气味诡异的可疑粉末”,如何将苏挽月的要求说成是“威逼利诱、见不得光的勾当”。
一颗被恐惧扭曲的棋子,就这样被周文博牢牢握在了手中。
几乎在同一时间,顾清风那边也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他因与“霓裳”的关联最早被周文博查知,虽一直小心谨慎,但此次风波太大,终究难以完全置身事外。他居住的小院附近,突然多了许多形迹可疑的陌生人徘徊。他外出时,明显感觉到有人跟踪。
更直接的是,他在国子监的一位平日还算交好的同窗,悄悄找到他,面露难色地提醒:“清风兄,你……你是否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外面有些关于你与那‘霓裳’的风言风语,传得很难听……甚至有人说你与那苏家小姐……有私情,借此牟利。监内已有学正大人关注此事,你看是否……暂且避一避风头?”
私情!牟利!
这两个词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顾清风心上。他一个寒门学子,功名就是他的一切!若是沾上这等污名,前途尽毁不说,更可能永世不得翻身!
周文博这一手,不可谓不毒辣。他不需要直接对顾清风动手,只需散布谣言,利用世俗礼法和学院规矩,就能轻易地将顾清风逼入绝境。
顾清风脸色惨白,握着书卷的手微微颤抖。他知道,此刻最明智的选择,就是立刻撇清与“霓裳”的一切关系,甚至……反戈一击,以求自保。周家一定也派人暗中接触过他,许以重利或威胁。
然而,当他想起苏挽月那双沉静却充满智慧的眼眸,想起她对自己的信任和那份难得的知遇之恩,想起“霓裳”背后所蕴含的心血与才华……他心中的天平,在巨大的恐惧和基本的良知之间剧烈摇摆。
他能背叛那个在困境中给予他机会、将他视为合作伙伴而非奴仆的女子吗?他能眼睁睁看着那般惊艳的心血被污蔑、被夺走吗?
忠诚与恐惧,在他心中展开了一场无声的惨烈厮杀。他把自己关在屋里,坐立难安,茶饭不思,承受着巨大的煎熬。每一次门口的响动,都让他惊悸不已,仿佛下一刻就会有官差或者周家的人破门而入。
而在被查封的汀兰水榭之外,那原本就极其脆弱的、由小芸艰难维系的外围联系网络,更是瞬间土崩瓦解。那些曾帮忙传递过消息、或是隐约知道小芸在做什么的婆子小厮,此刻唯恐避之不及,恨不得从未与西院有过任何牵扯。柳氏更是趁机大肆清洗,将任何可能与苏挽月有旧或是心存同情的人调离岗位,换上了自己的心腹,彻底将汀兰水榭变成一座信息孤岛。
内忧外患,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
苏挽月尚未从官府的困局中脱身,她所倚仗和构建的团队与网络,却已从外部开始分崩离析。忠诚被恐惧侵蚀,信任被谣言瓦解。张寡妇的倒戈,顾清风的动摇,外围联系的断绝……每一条消息传来,都如同在她本就沉重的枷锁上又添了一重分量。
她独自坐在冰冷的厢房中,窗外是看守官差模糊的身影。她能想象到外界的风雨,能感受到那不断收紧的绞索。
她知道,考验的时刻真正到了。
这不仅是对她商业计划的考验,更是对人心的考验。她能够凭借智慧和周旋从官府脱身,或许还能设法解决原料问题,但如果内部瓦解,人心背离,那才是真正的覆灭,再无重建的可能。
她必须做点什么。必须在自身难保的情况下,尽可能地稳住局面。
她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她向门外看守的官差提出请求——她需要纸笔,要给家中父亲写一封陈情信。
这是一个合情合理的要求,官差在请示后,勉强提供了简陋的纸笔。
苏挽月提笔,却并非写给苏文渊。她以极其隐晦的措辞,写下了一些看似家常问候、实则暗藏指令和安抚的话语。她将信用特殊的折叠方式折好,然后恳请官差将其转交给前来探视的苏府下人(她推测苏文渊出于颜面,总会派人来询问情况)。
这是一次冒险。信很可能被截留,甚至被破解。但她必须尝试。她要在信中向顾清风传递坚持的信号,要向汀兰水榭内可能还在坚守的人(或许是通过某个还能信任的、能接触到信的下人)暗示忍耐和希望,甚至……她要尝试埋下一点点反制的种子。
这是她在滔天巨浪中,能投出的唯一一枚微小的浮漂。
成,或可稍稍凝聚即将涣散的人心;败,则可能万劫不复。
笔尖落下,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内外的风暴,同时猛烈地冲击着她这艘刚刚起航便濒临倾覆的小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