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来的压抑气氛,让汀兰水榭如同被一层无形的阴云笼罩。小芸每次出门,都感觉像是有一双甚至好几双眼睛在暗处盯着,每一次脚步都踩得心惊胆战。周家的打压并非虚张声势,它像一张逐渐收紧的网,切实地影响着她们的每一步。
苏挽月调整了策略,让小芸不再试图去碰壁那些被周家“关照”过的胭脂铺和固定原料点,转而向更偏远、更不起眼的南城集市和零散农户寻求突破。这无疑增加了小芸的奔波劳碌和风险。
这日,小芸揣着小姐给的散碎银两,再次小心翼翼地从苏府后门溜出。她没有径直往南城去,而是先绕到了城西,混杂在早市的人流里,故意在几个巷口来回穿梭,又在一家生意兴隆的布庄里假装挑选了半天布料,透过橱窗的反射,紧张地观察着身后。
似乎……没有人跟着?她稍稍松了口气,但心底的那根弦依旧紧绷。或许周家的人也觉得她们这些小打小闹掀不起风浪,放松了监视?她不敢确定,只盼着今日能顺利买到小姐急需的几样新鲜花材和一批品质尚可的基底油。
她加快脚步,转向通往南城的方向。南城较之城西,更为杂乱喧嚣,三教九流汇聚,街道狭窄,铺面简陋,但胜在东西便宜,来源复杂,不易被周家那样的高门大户完全掌控。
小芸低着头,尽量不引人注意,在一排排摊贩间快速穿行。她先是到了一个相熟的老农那里,买下了他今日带来的全部新鲜茉莉花,用布包好塞进篮子里。又拐进一条更深的巷子,那里有几家专卖自榨油料的小作坊。
然而,就在她与一家作坊老板低声讨价还价,刚刚谈妥价格,准备付钱取货时,异变陡生。
三个穿着短打、一看便非善类的汉子不紧不慢地晃进了巷子,目光精准地锁定了小芸。为首的那个,脸上带着一道疤,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
“哟,小丫头,又来了?你家主子倒是心大,这节骨眼上还敢让你出来乱窜?”刀疤脸的声音粗哑难听,带着明显的恶意。
小芸心里猛地一沉,脸色瞬间煞白。她认得这几个人,前几天她来南城探路时,就隐约觉得被人盯梢过,其中似乎就有这个刀疤脸!周家的手,竟然伸得这么长,连南城这种地方都布了眼线!
作坊老板一看这架势,脸色也变了,连忙把刚拿出来的油壶往回缩,连连摆手:“几位爷,误会,误会!这姑娘就是问问价,还没买呢!小的这就收起来,不卖了,不卖了!”他显然不想惹祸上身。
小芸又气又急,更是害怕,手心里全是冷汗。但她记得小姐的叮嘱,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露怯。她强自镇定,护紧了自己的篮子,里面不仅有刚买的茉莉花,还有小姐之前给她防身用的少许碎银和……一盒小姐让她见机行事、用来打通关节的“霓裳”样品。
“你们……你们想干什么?光天化日之下,还有没有王法了!”她的声音带着颤音,却努力挺直了脊背。
“王法?”刀疤脸嗤笑一声,一步步逼近,“在这南城地界,爷几个就是王法!识相的,把篮子里的东西交出来,再乖乖告诉爷,是哪个不开眼的指使你来的,你那藏头露尾的主子到底是谁?也省得爷们儿动粗,伤了你这细皮嫩肉的小丫头。”
另外两个汉子也围了上来,堵住了小芸的退路。巷子里原本还有三两个行人,见状纷纷避让开来,躲得远远的,不敢招惹是非。
小芸的心跳如擂鼓,绝望感如同冰水般蔓延开来。她紧紧抱着篮子,步步后退,后背却抵上了冰冷的墙壁,已是退无可退。
“我……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我就是个买油回去点灯的丫鬟!”她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刀疤脸显然没了耐心,狞笑一声,伸手就朝她的篮子抓来:“敬酒不吃吃罚酒!”
小芸吓得闭上眼,下意识地将篮子死死护在怀里。
预想中的粗暴抢夺并未发生。
反而听到一声沉闷的痛哼,以及重物倒地的声音。
小芸惊疑不定地睁开眼,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她与那刀疤脸之间。那人背对着她,穿着一身看似普通实则用料考究的玄色劲装,身姿挺拔如松。
而刚才还嚣张无比的刀疤脸,此刻竟捂着手腕跌坐在地,脸上满是痛苦和惊骇之色。他的两个同伙,也被不知从何处闪出的另外两名同样穿着干练、眼神锐利的男子轻易制住,动弹不得,脸上写满了恐惧。
“天……天子脚下,朗朗乾坤,尔等鼠辈,安敢欺辱弱质女流?”一个清朗而沉稳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那玄衣男子缓缓转过身。
小芸这才看清他的面容。年纪约莫二十上下,剑眉星目,鼻梁高挺,面容俊朗异常,却并非文弱书生的俊美,而是带着一股经过锤炼的英气与沉稳。他的眼神深邃,目光扫过她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却并无恶意,反而有种令人心安的力量。
他并未看地上哀嚎的几人,目光落在小芸惊魂未定、苍白如纸的小脸上,语气放缓了些:“姑娘,受惊了。可曾受伤?”
小芸呆呆地看着他,一时忘了反应。她从未见过这般气度的男子,不像顾清风的书卷气,也不像周文博那种纨绔的浮华气,而是一种……仿佛山岳般可靠沉稳的感觉。
“没……没有……”她下意识地摇头,声音细若蚊蚋,依旧紧紧抱着怀里的篮子,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这时,制住恶汉的一名护卫上前一步,低声对那玄衣男子道:“爷,如何处置?”
玄衣男子目光冷冽地扫过地上几人:“送去京兆府衙,告诉李府尹,当街勒索欺凌女子,按律严办。”
“是!”
那刀疤脸几人一听“京兆府衙”、“按律严办”,顿时面如土色,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便被那两名护卫利落地拖走了,巷子里瞬间恢复了平静,只余下空气中一丝未散的紧张感。
作坊老板早已吓得躲回了屋里,紧闭门户。
巷口远远围观的人群见没了热闹,也渐渐散去。
只剩下小芸和那位突然出现的玄衣男子。
小芸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是对方救了自己,连忙福身行礼,声音依旧有些发抖:“多……多谢公子出手相救。”
男子虚扶了一下,目光掠过她紧紧护着的篮子里露出的茉莉花瓣,以及她那虽然惊慌却依旧努力保持镇定的眼神,最后,他的视线在她篮中那露出一角的素雅白瓷盒上微微停顿了一瞬。
那瓷盒的质地和隐约可见的独特纹样,与他平日所见寻常闺阁之物颇为不同。
“举手之劳,不必挂齿。”他的声音平和,“姑娘似是遇到了麻烦?这些人,为何盯上你?”
小芸心中一紧。小姐再三嘱咐,不可对外人透露半分关于“霓裳”和苏府的事情。她低下头,掩饰眼中的慌乱,小声道:“没……没什么,可能就是看我是个女子,想抢些钱财……多谢公子,我……我得走了。”
她不敢再多留,生怕说多错多,再次福了一礼,抱着篮子,像是受惊的小兔子般,匆匆低头从男子身边跑过,很快便消失在巷口的人流中。
玄衣男子并未阻拦,只是站在原地,望着她消失的方向,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思索。
方才那惊鸿一瞥的瓷盒,那女子与众不同的镇定与倔强,还有那些明显是受人指使、目标明确的混混……这一切,似乎并不像简单的街头勒索。
“爷,”方才出手的一名护卫悄无声息地回到他身边,低声道,“查过了,那三个是南城的地痞,最近似乎搭上了周尚书家那位二少爷的线,专替他做些见不得光的勾当。”
“周文博?”玄衣男子——靖王世子萧煜,眉梢微挑,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又化为淡淡的冷嘲,“他还是这般出息,尽会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巷口,仿佛还能看到那抹惊慌却倔强的身影。
“有点意思。”他低声自语,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能让周文博这般兴师动众打压,让手下人冒着风险当街抢夺的……会是什么呢?”
那惊惶侍女死死护住的篮子里,那枚素雅精致的白瓷盒,在他心中留下了一个淡淡的疑影。
而匆忙逃离的小芸,心有余悸地跑出老远,确认无人跟踪后,才靠在墙边大口喘气。她抚着狂跳的心口,想起方才那惊险一幕,以及那位突然出现又骤然解围的俊朗公子,脸莫名地有些发烫。
但很快,更大的忧虑涌上心头。周家的人竟然连南城都不放过,今日之事,必须立刻回去禀报小姐!
危机并未解除,只是暂时被一位陌生人挥手拂去。但这次意外的交锋,却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暗流涌动的局势中,漾开了一圈新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