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战告捷的兴奋并未持续太久。数日后,苏挽月再次冒险出府,与顾清风在老地方——一间更为隐蔽的、位于背街小巷的简陋茶寮碰面。这一次,顾清风带来的除了上次两张图样售出的分成——足足一两二钱银子(蝶恋花卖了四钱,流云百福卖了八钱),还有绣坊掌柜新的诉求和当前市面的一些反馈。
“苏姑娘,”顾清风将一个小钱袋和几张新的采购清单递给苏挽月,眉头微蹙,“‘锦绣坊’的孙掌柜对姑娘的图样赞不绝口,靠着那几张新样子,他店里这几日的生意都好了不少。这是他新列出的需求,希望我们能优先提供秋冬款式的花样,并且……他暗示,希望能独家供应,价格好商量。”
苏挽月接过钱袋和清单,指尖感受到银钱的重量,心中稍安,但听到“独家供应”时,却缓缓摇了摇头。她将钱袋收起,目光扫过清单上的要求,语气平和却坚定:“独家供应,暂时不可。”
顾清风微怔:“姑娘是嫌价格不够?孙掌柜说了,若是独家,每张图样可在现有基础上再加五成。”
“非是价格之故。”苏挽月抬眸,看向顾清风,茶寮昏暗的光线在她眼中投下深邃的影,“顾公子,你认为,我们售卖图样,最终所求为何?”
顾清风沉吟片刻,答道:“自然是为利。姑娘需要银钱解困,清风亦需银钱安身立命。”
“为利不假,但需谋长远之利,而非眼前之小利。”苏挽月的声音清晰而冷静,仿佛在陈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道理,“若与‘锦绣坊’独家绑定,短期内看似收入稳定,但长远来看,无异于将命脉交于他人之手。其一,我们失去了与其他绣坊合作的可能,定价权、选择权尽归对方;其二,一旦孙掌柜将来压低价格,或以断合作相威胁,我们将无比被动;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独家’会限制我们图样的传播范围和影响力。”
顾清风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不由得坐直了身体,凝神细听。
苏挽月继续道:“我们的图样,如今就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需要的是激起更大的涟漪,而非被一个池塘圈住。我希望看到的是,京城越来越多的绣坊、甚至贵女们,都以使用、谈论我们的图样为风尚。当我们的图样成为一种标杆,一种潮流指向时,其所蕴含的价值,将远超如今单张售卖的银钱。”
她顿了顿,抛出了一个对顾清风而言全然陌生的概念:“这叫做‘品牌效应’。我们卖的不再仅仅是一张图,而是一种被认可的风格和价值。届时,拥有我们最新、最独家图样的,就不再是某一家绣坊,而是出价最高、或者最有资格承载我们‘品牌’的合作伙伴。”
顾清风听得心神震动,他自幼读的是圣贤书,讲的是义利之辨,何曾听过如此精辟透彻、直指商业核心的言论?“品牌效应”?他细细品味着这个词,只觉得玄妙无比,却又切中要害。
“姑娘之言,真如醍醐灌顶……”顾清风长舒一口气,眼中充满了叹服与求知欲,“那依姑娘之见,我们当下该如何行事?”
“广撒网,重点培养。”苏挽月早已成竹在胸,“除了‘锦绣坊’,你可再寻两三家信誉良好、定位略有差异的绣坊合作。初期图样可少量、多款供应,观察市场反应。对于像孙掌柜这样合作意愿强、出价高的,可以适当给予‘优先挑选权’——即新图样出来,他有权利第一时间选择是否购买,但非独家。同时,我们要开始对图样进行简单的‘标记’。”
“标记?”
“嗯。”苏挽月用指尖蘸了茶水,在粗糙的木桌上画了一个极其简练的弯月轮廓,旁边辅以一道飘逸的云纹,“这是我初步构思的标记,可让绣娘在不起眼的角落绣上。久而久之,人们看到这个标记,便会知是出自我们之手。这便是‘品牌’的雏形。”
顾清风看着那简单却别致的标记,心中波澜再起。他仿佛看到了一条清晰而辉煌的商业道路在眼前铺展,而这一切的指引者,便是眼前这位年纪尚轻、却仿佛身负宿慧的苏姑娘。
“此外,”苏挽月思忖着,又提出了一个设想,“待时机稍成熟,我们或许可以尝试‘定制’服务。针对特定客户的需求,量身设计图样,价格自然远非普通图样可比。这需要公子留意接触那些有实力的绣楼或者……有特殊需求的贵人。”
顾清风已经完全跟上了苏挽月的思路,他敏锐地意识到,这“定制”服务,恐怕才是真正攫取暴利、建立高端人脉的关键。他郑重颔首:“清风明白。姑娘深谋远虑,清风远远不及。日后行事,必以姑娘之策为纲。”
苏挽月看着他眼中毫无保留的信服与追随之意,知道自己在商业上的第一个核心盟友,已然真正归心。她需要的不是一个唯唯诺诺的执行者,而是一个能理解她战略意图、并能有效执行的合伙人。顾清风,正展现出这样的潜力。
“顾公子不必妄自菲薄,若无公子在外奔走,我纵有千般想法,亦困于深宅,寸步难行。”苏挽月语气缓和,给予了充分的肯定,“日后,这外面的一片天,还需公子多多费心。”
“必不负姑娘所托!”顾清风拱手,言辞恳切。
茶凉了,话却愈热。苏挽月又将几张新绘的秋冬图样交给顾清风,并详细交代了针对不同绣坊的谈判策略和底线。
离开茶寮时,顾清风看着苏挽月消失在巷口的背影,心中激荡难平。他原本只以为自己是遇到了一个颇有才情、需要帮助的落难闺秀,却不想,自己竟是遇见了一只即将展翅清鸣、注定要惊艳世人的雏凤。
今日一席话,所论的何止是商道?分明是一种他闻所未闻的格局与智慧。
雏凤清声,初试啼鸣,已显惊才绝艳之姿。
顾清风知道,他的人生轨迹,已因这墙隙中递出的一张图样,彻底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