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熔火堡的过程,如同从一个过于逼真的噩梦中惊醒。灼热的气浪、震耳欲聋的轰鸣、烬灭长老那焚尽万物的霸道身影,都随着那股传送之力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东方荒原上略带硫磺味的、却相对“正常”的风。林曦(林寒)踉跄落地,魂体近乎透明,三枚星钥在怀中微微震动,传递来冰、温、热三种迥异的能量流,勉强维系着他即将溃散的存在感。星萤和豆子紧紧扶着他,脸上满是劫后余生的惊恐与担忧。
此刻的林曦,便是如此。他成功集齐了星钥,完成了看似不可能的任务,但心中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片巨大的、冰冷的茫然。山姥、寒寂、烬灭……这三个如同神话般的存在,他们的言语、他们的态度、他们彼此矛盾却又指向某个共同恐怖的暗示,像一堆杂乱无章的拼图碎片,塞满了他的脑海。
“林大哥,你怎么样?”星萤的声音带着哭腔,用沾湿的布巾(用魂力凝聚的水汽)擦拭着他虚幻的“额头”。
“死不了。”林曦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风箱。他抬头望向西方,那是石头坳的方向,是山姥等待的地方。那里是“世界尽头”吗?集齐星钥,打开古道,就能回到“冷酷仙境”般的故乡?还是说,那所谓的古道,本身才是真正的“世界尽头”,通往一个更加不可知的虚空?
他没有立刻动身。魂体的重创需要时间恢复,而更重要的,是心神的休整。他们在荒原中找到一处背风的岩穴,暂时安顿下来。林曦盘膝而坐,不再刻意疗伤,而是任由魂力在星钥能量与本能的修复机制下缓慢流淌。他需要思考,或者说,需要“消化”这过于庞大的信息。
日子在一种近乎停滞的状态中流逝。白天,星萤和豆子外出寻找稀少的可食用植物和水源;夜晚,三人围坐在微弱的篝火旁(林曦用魂力点燃枯草),相对无言。林曦常常长时间地望着穴外一成不变的荒凉景色,或者凝视着怀中三枚偶尔闪过一丝流光的星钥,思绪飘忽。
他想起了和星萤、豆子在白河镇那段平静的时光,那些日常的琐碎——洗衣、做饭、教豆子识字——此刻回想起来,如同隔着一层毛玻璃,遥远而不真实。那才是“仙境”吗?而如今手握足以改变世界(或毁灭世界)钥匙的自己,反而身处“尽头”?
他也反复咀嚼着三位“守护者”的话。山姥的“拯救苍生”,寒寂城主的“归于静寂”,烬灭长老的“狱卒枷锁”……他们似乎共同守护着一个秘密,一个关于这个世界本质、关于“清道夫”、关于古道另一端真相的秘密。而这个秘密,沉重到让他们这样的存在都讳莫如深,甚至彼此看法相左。自己这个意外闯入的“变数”,是被选中的救世主,还是无意中触发了某个毁灭程序的……倒霉蛋?
有一种“被卷入”的宿命感。林曦此刻深有同感。他感觉自己像是一本晦涩小说的主人公,被作者(命运?)随意抛掷在不同的场景中,完成一个个任务,却始终看不清整体的情节走向。这种无力感,比面对强大敌人更令人窒息。
一天夜里,豆子睡着后,星萤坐到林曦身边,轻声问:“林大哥,我们……真的要回去找山姥吗?我有点害怕。”她的眼神中,不再只是对危险的恐惧,更多了一种对未知命运的深切忧虑。
林曦看着跳跃的火苗,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星萤,如果……如果回去的路,可能通向一个更糟的地方,甚至可能……连累很多人,我们还要走吗?”
星萤愣住了,低下头,许久才说:“我不知道……但是,林大哥,我相信你。无论你去哪里,我和豆子都跟着你。”她的信任单纯而沉重,让林曦心中更加复杂。
信任。责任。这些词汇在绝对的力量和莫测的命运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想起了小谢的托付,紫灵儿的并肩,篾爷石山的牺牲……每一次,他都背负着别人的期望和生命前行,而这一次,可能要背负的,是一个世界的存亡。
又过了几天,林曦的魂体恢复了大半,三枚星钥的能量与他自身的“奇点”似乎达成了某种微妙的平衡,甚至让他的魂体更添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蕴含着星辰生灭意境的深邃感。但他心中的迷雾并未散去。
终于,他决定动身了。无论如何,停滞不前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答案,或许只有在那条古道开启时,才能揭晓。
回程的路,比去时显得漫长而沉默。他们避开险地,循着来时的模糊记忆和星钥的微弱指引,向西而行。景色依旧荒凉,但林曦的心境已大不相同。他不再是一个急于寻找出路的逃亡者,而更像一个走向最终审判的……等待宣判的人。
途中,他们经过一些极其偏僻的、几乎与世隔绝的小村落。村民们看到他们,眼神麻木而警惕,如同看着无关紧要的影子。林曦试图用通言印与他们交流,得到的信息支离破碎,无非是艰难求生、敬畏山姥(或类似神灵)、恐惧山外世界之类的重复叙事。这些渺小的、在生死线上挣扎的生命,他们知道自己所处的世界可能只是一个“监狱”吗?他们会在意所谓的“古道”和“清道夫”吗?或许,无知,也是一种幸福。
疏离感在此刻达到顶峰。林曦感觉自己与这个世界,与这些“Npc”般的生灵,隔着一层无法逾越的屏障。他的挣扎,他的抉择,对他们而言毫无意义。这种巨大的孤独感,几乎要将他吞噬。
一个月后,他们终于再次看到了石头坳那熟悉的、被群山环抱的轮廓。与离开时相比,村庄似乎没有任何变化,依旧笼罩在那片压抑的秩序之下。但林曦敏锐地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更加紧张的气氛,仿佛暴风雨前的宁静。
他们没有惊动村民,直接绕向后山。山姥石殿的入口依旧被藤蔓遮掩,但这次,当他们靠近时,藤蔓自动向两旁分开,露出幽深的洞口,仿佛早已在等待他们的归来。
踏入石殿,景象依旧。祭坛上,山姥的素白虚影静静悬浮,仿佛亘古未动。她的目光落在林曦身上,更准确地说,是落在他怀中那三枚交相辉映的星钥之上。
“你……做到了。”山姥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
林曦走到祭坛前,将三枚星钥取出。守望星钥温润,寒寂星钥冰冷,焚烬星钥灼热。三枚星钥脱离他手掌的瞬间,仿佛受到无形牵引,自动飞向祭坛上空那幅缓缓旋转的星辰图,精准地嵌入三个缺失的节点!
嗡——!
整个石殿轻轻一震!星辰图骤然爆发出璀璨夺目的光芒!原本虚幻的星图瞬间变得凝实无比,无数星辰按照玄奥的轨迹运行,散发出浩瀚无边的星辰之力!而星图中央,那扇原本模糊的光门,此刻变得清晰无比,门内星光流转,散发出强烈的空间波动!
星陨古道,开启了!
然而,就在古道开启的刹那,林曦、星萤、豆子,甚至包括山姥的虚影,都同时感受到一股无法形容的、冰冷、漠然、仿佛来自宇宙深空的恐怖意志,如同无形的巨眼,骤然“注视”了过来!
“清道夫!”山姥的虚影剧烈波动,声音第一次带上了凝重与……一丝恐惧!
林曦浑身汗毛倒竖(魂体模拟)!那股意志,远超他见过的任何存在,甚至超越了山姥、寒寂、烬灭给他的压迫感!那是一种纯粹的、对“异常”和“冗余”进行清理的、毫无感情的法则之力!
“快!进入古道!在它锁定此地之前!”山姥急声喝道,祭坛上的光门波纹荡漾,似乎极不稳定。
星萤紧紧抓住林曦的手,豆子也抱住了他的腿。回头望去,石殿外,石头坳的方向,天空开始扭曲,仿佛有无形的力量正在降临,村民的惊恐呼喊隐隐传来。
前是未知的古道,后是即将降临的“清道夫”毁灭。
没有时间犹豫了。
林曦最后看了一眼山姥那复杂的眼神,一咬牙,拉起星萤和豆子,纵身跃入了那星光璀璨的光门之中!
在身体被空间之力撕扯、意识陷入模糊的前一瞬,他仿佛听到山姥一声悠长的叹息,以及一句飘渺的话语:
“记住……仙境……或许……亦是……尽头……”
然后,一切归于黑暗与失重。
世界尽头?冷酷仙境?归乡之路?答案,终于在门的另一端等待着他。
而门的这一端,毁灭,或许已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