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狼的勺子还在嘴边,汤的热气顺着鼻梁往上爬。他没抬头,可肩膀松了。
江小川坐在对面,吸溜一口双皮奶,甜得眯起眼。他刚想说点什么,脑中“叮”的一声炸响。
【检测到宿敌解脱,建议播放《友谊地久天长》。】
“你又来了?”江小川翻白眼,“我现在是开演唱会还是办追悼会?”
话音未落,便利店角落那台老旧音响突然滋啦一响,接着,手风琴前奏慢悠悠飘了出来。音质糊得像隔了十层棉被,调还跑偏了半度,听着像是谁家大爷喝醉了在炕上拉锯。
黑狼手一抖,勺子差点掉进碗里。“这音乐……怎么这么耳熟?”
“别问我,问系统。”江小川耸肩,“它从不解释,只会添乱。”
可那旋律一起,黑狼的眼神就变了。不是仇恨,也不是愤怒,而是一种被什么东西猛地拽回去的感觉。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着膝盖,节奏和曲子完全一致。
十年前那个雪夜,北境武斗场。
决赛最后一局,他使出毕生所学,血影十三刀连环斩出,刀气撕裂冰面。可江小川只是轻轻一拨,他就倒飞出去,右肩脱臼,经脉震荡,整个人砸进防护网里。
裁判宣布胜负时,全场寂静。他趴在地上,听见自己喘气声混着雪落的声音。
那时候,背景音乐就是这首——《友谊地久天长》。
“原来……是你故意放的?”黑狼声音低下去。
“我哪有那闲心。”江小川挠了挠耳朵,“估计是系统抽风,顺手翻出来的老黄历。”
黑狼没接话。他低头看着汤面,热气模糊了倒影,却让记忆清晰起来。那天晚上,江小川走近他,蹲下来说了句话,声音很轻,没人听见。
现在,那句话突然浮现在耳边:“你女儿还等着你回家。”
他浑身一震。
“你怎么知道……我女儿的事?”黑狼猛地抬头。
“查的。”江小川舀了一大口双皮奶,含糊道,“你挑战书递上来那天,我就顺手翻了你档案。肺癌晚期,七岁,只剩三个月。你要真被废了,她连最后几天都见不到爹。”
黑狼呼吸停滞。
“所以我只卸了你肩,封了你右手经脉,让你打不了刀,但能抱孩子。”江小川放下勺子,揉了揉眉心,“至于你后来改练左手,那是你的事。我没拦你,也没鼓励你。我只是不想让一个小女孩,在医院等一个再也不会醒来的父亲。”
黑狼的手开始发抖,不是因为药效退去,而是某种更深的东西在体内崩塌。
他记得那天出院后,医生告诉他,女儿病情突然稳定了两周。那段时间,她第一次主动叫了“爸爸”,还画了一幅画:两个 stick figure 站在一起,头顶写着“我和爸爸永远不分开”。
他一直以为那是奇迹。
现在才知道,江小川不仅手下留情,还用内力调理过她的肺脉,延缓了恶化速度。虽不能根治,但那两周,是她人生最后的光。
“所以……你根本没赢我。”黑狼嗓音沙哑,“你是……放过了我。”
“赢个屁。”江小川哼笑,“打赢你对我有什么好处?多一个仇人?少一碗汤钱?我不干赔本买卖。”
黑狼盯着他,忽然笑了,笑得眼睛发红。
“十年了……我一直以为你是踩着我成名的踏脚石。每天练刀,每晚吃药,就是为了有一天能亲手砍下你脑袋。”他慢慢站起身,脚步还有些虚浮,但脊背挺直了,“结果你早就看透一切,还替我……留了个家。”
江小川没说话,只是把砂锅往他那边推了推。
黑狼弯腰,捡起地上的血影刀。刀身漆黑,裂痕从刀柄蔓延至刃尖,像一道凝固的伤疤。
他双手握住,猛地往地上一磕。
“咔!”
刀断成两截。
金属碎片弹跳着滚到墙角,发出清脆的响声。那首跑调的手风琴正好播到结尾,最后一个音符拖得老长,然后戛然而止。
“从今往后,”黑狼把断刀扔进垃圾桶,“我不再为恨出刀。”
江小川点点头:“那你现在算失业人员了,考虑来我这儿兼职不?扫地、搬货、修冰箱,工资日结,包一顿晚饭。”
“你这儿缺人吗?”
“缺。”江小川指了指门外,“刚才那阵风,把我门口‘招聘启事’吹跑了,还没补呢。”
黑狼咧嘴一笑,眼角皱纹舒展开来,像是第一次真正笑了。
他正要说话,脑中忽然一阵刺痛,紧接着,一段从未回忆过的画面涌了上来——
那天在武斗场,江小川扶起他时,袖口滑出一块玉佩,上面刻着四个字:“北境守衡”。
那是北境武道传承者的信物,只有历代“影手”才能持有。
而更让他震惊的是,江小川离开前,低声对裁判说了句什么。监控没录到,但他记得唇语。
“让它活着,也许将来有用。”
那个“它”,指的是AI裁判。
也就是说,江小川早在十年前,就预料到今天的一切。
黑狼瞳孔一缩。
“你……不是偶然被打出来的自我意识吧?”他盯着江小川,“你是……故意的?”
江小川正舔着勺子,闻言一愣,随即装傻:“啥?你说系统?那玩意儿不就一破喇叭,天天逼我养生?”
【叮!检测到用户试图隐瞒核心真相,建议立即跳广场舞转移话题,并赠送老年健步鞋一双。】
“你看!”江小川立刻举起双手,“它又来了!净瞎指挥!”
黑狼没笑。他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个穿沙滩裤、吃双皮奶的男人,或许从一开始就布好了局。不只是对他,对整个北境的衰落、对地下势力的洗牌、甚至对那个疯癫系统的绑定……
一切,可能都不是意外。
“你到底……图什么?”他问。
江小川终于停下动作,看了他一眼,眼神平静得不像在开玩笑。
“图个清净。”他说,“我不想再看到有人为了活下去,把自己变成怪物。”
黑狼沉默。
就在这时,系统再次响起。
【检测到高浓度情感波动,建议开启KtV模式,曲目推荐:《朋友》《真心英雄》《难忘今宵》。】
“闭嘴!”江小川一拍桌子,“再播《难忘今宵》我把你插头拔了!”
音响晃了晃,最终归于寂静。
黑狼深吸一口气,走到后厨水槽边,拧开水龙头洗手。水流冲过掌心,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曾砍断十九条人命的手,此刻竟有些陌生。
“以后……我能常来吃饭吗?”他问。
“饭可以吃,”江小川站起来,把空碗扔进水池,“但得付钱,我这儿不搞慈善。”
“明白。”黑狼擦干手,“明天我带现金。”
“行。”江小川打了个哈欠,“顺便帮我看看那扇窗,玻璃碎了总不能一直拿塑料布挡风。”
黑狼点头,转身走向门口。拉开门时,冷风灌进来,吹动了墙上那张泛黄的价目表。纸页翻动间,露出背面一行极小的字迹——
“北境未灭,影手犹存。”
他顿了一下,没多问,推门而出。
江小川站在原地,望着那扇晃动的门帘,喃喃道:“这系统越来越不对劲了,怎么尽放些老古董音乐……”
【叮!检测到用户质疑系统来源,建议立即焚毁所有童年照片,并向广场舞大妈道歉。】
“我烧你祖宗十八代!”江小川怒吼。
音响嗡了一声,居然传出一声闷笑,带着点东北味儿的调侃:“哎呀,急啥,咱这不都是为你好吗?”
江小川僵住。
这是系统第一次开口说话,而且……是真人嗓音。
他缓缓转头,看向角落那台老旧音响。指示灯一闪一闪,像在眨眼。
窗外夜色沉沉,一只麻雀扑棱着落在招牌上,啄了两下写着“佛跳墙今日特供”的小黑板。
江小川盯着音响,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画了个太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