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小川盯着龙天行递来的红头文件,手指无意识在裤兜里画了个圈。主编?他一个连广场舞基本步都靠临场发挥的人,写教材?
“我又不是心理学家。”他把文件推回去,“你们司法部是不是搞错了?我这人唯一的特长是能用太极云手拧开生锈的瓶盖。”
龙天行没接话,转身从公文包里抽出一台平板,点了几下,画面亮起。
监控视频里是深夜的监舍,灯光微弱。十几个穿着囚服的男人站在过道上,动作整齐划一,没有音乐,只有脚步落地的轻响。有人闭着眼,嘴唇微动,像是在默背节拍;后排一个壮汉做转身甩臂时突然停住,抬手抹了把脸,又迅速跟上队形。
“这是……他们自己练的?”江小川问。
“每天两遍,雷打不动。”龙天行声音低了些,“有个被判无期的,进来的第一天就问牢头:这儿允许跳广场舞吗?”
江小川皱眉:“图什么?”
“他说,跳舞的时候,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就安静了。”龙天行顿了顿,“有个人以前专做毒品交易,出货前总要见血。进来第三年,第一次跳完《荷塘月色》,蹲在地上哭了半小时,说他终于想起来自己妈长什么样了。”
江小川没说话。
【叮!】
脑中提示音响起。
【检测到情绪波动,建议立即播放《好运来》提升心率稳定性】
“你能不能挑个正经点的歌?”他在心里翻白眼,“我现在需要的是《安魂曲》还是《春节序曲》?”
龙天行把平板收好,语气认真起来:“江老师,咱们现在不是闹着玩了。纽约那边已经批了文化交流签证,联合国青年周要设专场。可要是没个标准流程,全国各地瞎跳,迟早出事。”
“那也不能让我写书啊。”江小川摊手,“我连小学作文都没拿过优。”
“你不写谁写?”龙天行反问,“动作是你改的,节奏是你调的,连‘狱友队’的编排都是照着你那天的版本练的。你当大家看不出门道?”
江小川摸了摸鼻子。
那天他故意打乱节拍,本意是让对手失误,没想到这群人硬是把错位节奏消化成了新套路。更没想到,他们在牢里反复打磨,居然跳出了种近乎修行的庄重感。
“你要真想干成点事,就得立规矩。”龙天行把文件重新递过来,“我不懂文化,但我懂人。这些人缺的不是惩罚,是被人当成‘还能变好’的人看一眼。”
江小川盯着那份任命书看了三秒,忽然伸手接过笔,在主编栏写下名字。
龙天行咧嘴笑了。
苏雨柔这时从门外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份名单。
“第一批参与‘改造计划’的监狱已经确定,共十二所。”她把纸放在桌上,“里面有三个是你当年执行任务去过的地方。”
江小川瞄了一眼,眉头一跳。
其中一个地名他记得清楚——北岭第四劳改农场,毒蝎被押送进去的那个。
“有个细节。”苏雨柔说,“上周,那里有七名服刑人员主动申请成为助教。其中一人,曾是‘夜枭’组织的基层骨干。”
江小川停下笔。
“他提交的申请材料里附了一段视频。”苏雨柔点开手机,“说是……献给‘改变他命运的人’。”
画面晃动,背景是一间活动室。一个瘦削男人站在前方领舞,动作标准得近乎刻板。他穿着灰色运动服,袖口卷起,露出小臂内侧一道浅疤——那是注射抗幻觉药物留下的痕迹。
音乐是《最炫民族风》,但速度慢了三分之一。
跳到副歌部分,他忽然转身,对着镜头深深鞠了一躬。
“我知道您可能不会看。”画外音响起,声音沙哑却平稳,“但我得说一句——谢谢您那天没打死我。现在我能睡整觉了,也能想起我女儿的脸。”
视频结束。
办公室安静了几秒。
【叮!】
【检测到社会价值增长,建议立即申请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
“你再报一次我就把你塞进榨汁机。”江小川低声警告。
苏雨柔合上手机,看向他:“下周,这批人刑满释放。司法部希望他们能加入联合会,作为首批社区推广教练。”
“让他们教?”江小川皱眉,“万一哪天旧病复发,带着大妈团去抢银行怎么办?”
“考核机制已经建立。”苏雨柔平静地说,“每人配一名心理督导,前三个月每周评估。而且……他们自己提的要求比我们还严。”
“比如?”
“比如那个前‘夜枭’成员,申请出狱后第一件事是去社区医院做精神复健登记,还签了自愿服药协议。”她顿了顿,“他说,不想再活在阴影里了。”
江小川沉默片刻,忽然笑了声:“你们这阵仗搞得,倒像是我在办慈善。”
“你本来就在办。”龙天行接口,“你以为全球爆火的是舞蹈?不是。是希望。一群被认为没救的人,靠着每天跳半小时,把自己跳回了人间。”
江小川没反驳。
他知道有些人表面凶狠,其实只是太久没人给他们一个回头的机会。
几天后,教材编写正式启动。
江小川被迫坐在会议室主位,面前堆着二十多本参考书,标题从《老年心理健康导论》到《集体行为干预实务》不等。
“这些谁列的?”他翻了一页,差点睡着。
“我让秘书查的。”龙天行一脸正经,“她说得专业点,不然评委看不懂。”
“评委?”江小川抬头,“还有评审团?”
“当然。”龙天行点头,“全国总工会、司法部康复司、卫健委心理卫生处,还有广场舞协会代表,一共九人。”
江小川扶额:“所以我是要在一群专家面前讲解‘如何用《小苹果》缓解反社会人格倾向’?”
“差不多。”龙天行笑得坦然,“ppt我已经让技术组做了,首页标题是《论节奏治疗法在矫正系统中的应用前景》。”
“你真是……”江小川摇头,“我当初就不该让你碰麦克风。”
编写工作持续两周。
江小川最终妥协的方式是——把所有理论术语替换成大白话。
比如“群体同步行为促进多巴胺分泌”改成“大家一起扭,心情自然好”;
“非对抗性肢体表达有助于降低攻击冲动”变成“跳多了,打架的劲就跳没了”。
最离谱的是目录页,他亲手加上一条:
**第五章:奶茶摄入量与舞步稳定性关系研究(附光头彪临床观察记录)**
龙天行看到后拍桌大笑,当场决定保留。
定稿那天,苏雨柔送来最后一份资料——十二名即将出狱学员的结业评定表。所有人考核达标,心理状态稳定,且全部签署志愿任教协议。
“他们想请你见一面。”她说,“就在联合会训练厅,不公开,不录像,就聊聊。”
江小川犹豫了一下,点头。
见面安排在傍晚。
他走进训练厅时,十一个人已整齐列队,穿着统一的深蓝色教练服,胸前绣着联合会标志。
没人说话。
江小川刚想开口,为首那人忽然抬手,做出起势动作。
其他人立刻响应。
音乐响起——是经过改编的《茉莉花》,节奏舒缓,带着某种仪式感。
他们开始跳舞。
动作简单,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认真。每一个转身,每一次抬手,都像在完成某种承诺。
江小川站在原地,没动。
跳到第三段,领舞的男人忽然停下,转向他,深深鞠躬。
其余十人跟着弯腰,动作一致。
江小川张了张嘴,还没说出话。
【叮!】
【检测到集体致谢行为,建议立即回礼并宣布下一阶段行动计划】
“谁教你这时候响铃的?”他低声骂了一句,抬头看向众人,“都起来吧。以后别鞠这种躬,听着音乐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强。”
他转身要走,又被叫住。
“江老师。”那人声音不大,“我们……明天就开始上课。地点是城东老工业区社区中心。”
“嗯。”江小川点头,“祝你们顺利。”
“还有……”那人笑了笑,“第一节课,我们打算教《最炫民族风》。用您那天的版本。”
江小川脚步一顿。
他没回头,只抬起手挥了挥。
走出训练厅,天已擦黑。
手机震动。
赵铁柱发来一张照片:城东某废弃工厂门口,几个穿夹克的年轻人围在一起,看着地上摊开的一张传单。
上面印着大字:**免费学舞,包教包会,时间晚上七点,地址:老钢厂社区活动室**。
角落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太极图案。
下面一行小字:**特别提醒:禁止携带刀具入场,违者罚跳《爱情买卖》三遍**。
江小川盯着照片看了两秒,把手机放回口袋。
【叮!】
【检测到教学网络扩张,建议立即准备防滑鞋垫以应对大规模踩踏风险】
他停下脚步,从便利店顺了双拖鞋塞进包里。
然后朝城东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