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灯像两柄刺刀,剖开青禾镇入口处粘稠的晨雾。
驾驶座上的陆承宇,下颚线紧绷,一夜未眠的眼底布着血丝,但眼神却锐利如鹰。
就在那辆黑色越野即将平顺驶过检查站的瞬间,几道身影从路边的岗亭里走出,动作整齐划一,带着一种非人的机械感。
他们穿着本地警察的制服,面容却像被冻结的蜡像,毫无表情地伸出手,做出了一个停车的手势。
陆承宇踩下刹车,车轮与湿滑的路面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
他不动声色地降下车窗,一股混合着泥土与腐叶的冷空气灌了进来。
“例行检查。”为首的警员声音平直,不带任何情绪起伏,眼睛空洞地扫过陆承宇的脸,然后落向副驾上那个用防震泡沫包裹的金属箱。
“请打开后备箱,并出示所有携带物品。”
陆承宇没有争辩,依言熄火下车。
他能感觉到,这些人的状态不对劲,像被某种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
当他打开后备箱时,那名警员的目光立刻被角落里一个被绒布包裹的物体吸引。
那是一块不规则的青铜残片,表面布满古老而晦涩的刻痕,正是他从家族密室中带出的东西。
警员机械地伸出手,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绒布的刹那,异变陡生!
他像是被无形的电流击中,猛地抽回手,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紧接着,他身边的几名同伴也几乎在同一时间踉跄后退,双手死死抱住头颅,脸上露出极度痛苦的神色。
他们的太阳穴青筋暴起,仿佛有无数根钢针在脑髓里搅动。
“这是什么……”为首的警员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空洞的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惊恐的裂痕。
“一件家传的古董,有点年头了,磁场比较特殊。”陆承宇迅速合上后备箱,声音沉稳得听不出一丝破绽,“几位警官要是对文物过敏,还是别碰为好。”
那几名警员死死盯着他,剧烈的头痛让他们无法组织有效的行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陆承宇重新上车,发动引擎,在一片诡异的沉默中,绝尘而去。
他没有去承安集团的项目部,而是将车径直开到了镇政府那栋早已废弃的旧办公楼前。
这里曾是镇上的权力中心,如今只剩断壁残垣。
烧黑的墙体和破碎的窗户,像一张张沉默的嘴,诉说着不为人知的过往。
这里,也是他与林晚秋初遇的地方。
那时她是来支教的老师,为了给孩子们申请一间图书室,固执地站在这栋楼前,站了一整个下午。
陆承宇推开一扇摇摇欲坠的铁门,走进一间被大火焚烧过的档案室。
空气中弥漫着纸张烧焦后的苦涩味道,他无视满地狼藉,径直走向最里面的一个铁皮柜。
凭借记忆,他撬开已经变形的柜门,在一堆被熏得焦黑的废纸堆里疯狂地翻找起来。
他的指尖很快被染黑,但他毫不在意。
终于,他在最底层,触到了一页被水浸泡过、边缘烧焦、却奇迹般保留下部分字迹的纸张。
那是一份人事调动令的残页。
上面的打印体铅字,因受潮而微微晕开,却依旧清晰可辨:
“……林晚秋,女,原属‘清泉计划’一期实验组,因出现严重精神不稳定状况,评估为高危失控风险。经研究决定,即日起剥离其核心身份,转入青禾镇支教岗位进行长期监管……”
陆承宇的手指剧烈地颤抖起来,那半页纸仿佛有千钧之重。
原来如此。
原来她从来就不是偶然来到这里的支教老师。
原来他们之间那场看似浪漫的邂逅,从一开始,就是一场被精心设计的放逐和监视。
与此同时,廉政公寓项目的基坑深处,另一个身影也在挖掘着真相。
林晚秋跪在昨夜幻象中那个圆形大厅的正中心位置,手中的地质锤尖端,像外科医生的手术刀,正一点点小心翼翼地剥离着表层的速干混凝土。
“叩、叩、叩……”
清脆的敲击声在空旷的基坑里回荡,每一下都带着高度的专注。
终于,锤尖传来一声沉闷的异响。
她拨开最后一层粉末,一个完全由青铜打造的半球形容器,赫然出现在眼前。
容器的表面,布满了与她那柄特制地质锤锤柄上一模一样的奇异刻痕,仿佛它们本就是一套。
一股莫名的力量牵引着她,让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将微凉的手掌覆盖在容器冰冷的顶端。
轰——!
一瞬间,海啸般的记忆碎片冲垮了她意识的堤坝!
【画面一:她穿着一尘不染的白大褂,站在巨大的服务器阵列前,镜面中的自己眼神冰冷而决绝。
一个声音在脑海中回响,是她自己的声音:“规则设定:如果我背叛了最初的原则,启动格式化程序,让我忘记一切。”】
【画面二:警报声凄厉地嘶鸣,她亲手按下了一个红色的销毁按钮。
熊熊烈焰瞬间吞噬了整个机房,无数珍贵的数据在火光中化为灰烬。】
【画面三:一片混乱的废墟中,陆承宇跪在地上,死死抱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女人,那女人的脸,正是她自己。
他英俊的脸上满是泪水和绝望,嘶声哭喊着:“你答应过我的!你答应过不再一个人扛下所有事!”】
“啊——!”林晚秋猛地抽回手,踉跄着后退几步,背脊重重撞在冰冷的泥壁上,几乎无法呼吸。
这些是谁的记忆?
那不是她的人生!
她只是一个纪委干部,一个从小镇走出去,又被派回来查案的普通人……
可为什么,陆承宇那撕心裂肺的哭喊,会让她感到心脏像被生生撕裂一般剧痛?
“你终于想起来了。”
一个冷静得不似孩童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林小满不知何时出现在基坑边缘,她灵巧地滑下土坡,手中拿着一管闪着幽蓝色寒气的冷冻液。
她没有丝毫犹豫,将针头精准地刺入青铜容器侧面的一个微小接口。
“滋——”
随着冷冻液的注入,容器表面那股引人眩晕的能量波动瞬间减弱,林晚秋脑海中翻江倒海的幻象也随之平息。
林小满抬起头,那双看透世事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林晚秋,第一次,她说出了一段完整的、逻辑清晰的话:“在所有实验体里,你是第一个成功抵抗终极洗脑程序的人。他们无法彻底清除你的核心意识,只能将你封存,然后送走,让你在虚假的记忆里‘重生’。但他们失败了,因为你的意识早就和那扇‘门’,和这个容器,永久绑定了。”
说着,她缓缓掀开自己破旧外套的袖口。
在她纤细苍白的手臂上,赫然烙印着一个由数字和符号组成的编号。
那个编号,与林晚秋此刻手腕上因情绪激动而隐隐浮现的烙印,一模一样。
“我们都是试验品,”林小满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沧桑,“只是,你忘了,而我,没敢忘。”
林晚秋呆呆地望着她手臂上的烙印,又看看自己的手腕,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她终于明白,这场所谓的反腐调查,从一开始,就是她潜意识为自己设下的、一步步走向真相的唤醒程序。
夜色深沉,废弃档案室的火势刚刚被扑灭,留下一片狼藉。
赵工带领着一队黑衣的影武者悄然潜入,他们的任务是确保所有与“清泉计划”有关的纸质记录彻底化为灰烬。
然而,他们晚了一步。
就在他们突入的瞬间,陆承宇已从一堆尚在冒烟的灰烬中,抢出了一枚被高温炙烤得微微变形的U盘。
里面,是承安集团与影武者之间所有资金往来的加密流水——那是足以将整个利益集团连根拔起的铁证。
“在那边!”赵工发现了他的身影,厉声喝道。
数道黑影如猎犬般扑来。
陆承宇转身便跑,一颗子弹擦着他的耳边飞过,带起一阵灼热的气流。
他刚冲出档案室,后肩便传来一阵剧痛,整个人向前扑倒。
中弹了。
他咬紧牙关,在意识被剧痛吞噬前,拼尽最后的气力,将那枚滚烫的U盘奋力塞进了路边一个水泥排水沟盖的缝隙之下。
在那个不起眼的角落,刻着一个用粉笔画的、已经模糊不清的笑脸涂鸦。
那是多年前,林晚秋支教时,教镇上的孩子们画下的。
做完这一切,他终于力竭,倒在冰冷的雨水中。
手机屏幕亮起,映出他与林晚秋的合影,照片上的她笑得灿烂如阳。
“晚秋……”他喃喃自语,视野逐渐被黑暗吞噬,“这一次……换我护着你了。”
青禾镇地底深处,那间充满未来感的密室里。
镜面独自站在基坑中央的青铜容器前,脸上那张金属面具反射着幽冷的光。
他无视了容器接口处残留的冷冻液痕迹,将数根粗大的电缆接入了另一端的能量端口。
“最终唤醒序列,启动。”他低声命令。
嗡——
庞大的能量瞬间灌入容器,青铜表面所有的刻痕尽数亮起,发出刺目的光芒。
容器顶端,空气开始扭曲,一个由亿万光点构成的人形全息投影,缓缓浮现。
那正是陈世昌的脸。
投影张开口,似乎即将说出那个足以颠覆一切的秘密。
然而,就在下一秒!
“住手!”
一声清冷的断喝从基坑上方传来。
林晚秋不知何时去而复返,她站在坑洞边缘,居高临下,犹如降临的审判官。
她手中的地质锤,在空中划过一道决绝的弧线,狠狠地砸向连接容器与控制台的主电缆!
火花四溅!
能量传输被瞬间切断,陈世昌的全息投影剧烈扭曲、闪烁,最终在崩溃前,竟脱口而出一句完全不同的话语,那声音,赫然是林晚秋自己的!
“终止协议——我是执剑者。”
镜面震惊地后退一步,金属面具下的双眼第一次流露出难以置信的骇然:“不可能……你怎么可能覆盖主指令?!”
林晚秋没有回答。
她站在狂风暴雨之下,湿透的黑发紧贴着苍白的脸颊,右眼中,一抹灰白色的数据流光芒正持续闪烁。
她低声自语,像在对另一个人说话:
“我不是来破案的……”
“我是来收刀的。”
远处被暴雨冲刷的山岗上,陆承宇拖着重伤的身躯,艰难地从泥泞中爬起。
他死死攥着那枚青铜残片,掌心的鲜血与雨水混在一起。
借着远处一闪而过的电光,他惊骇地发现,残片冰冷的内侧,不知何时,竟缓缓浮现出一行崭新的、烙印般的刻字:
【持有者即为新任执剑人】
风暴骤然停歇,雨水洗净了大地上的罪恶与血污,留下一片狼藉后的不祥死寂。
青禾镇东侧,那座与镇殡仪馆一墙之隔的老旧礼堂,在黎明前的黑暗中,静静地矗立着。
它早已被废弃多年,斑驳的墙壁上爬满了青苔,但在今夜,它那口沉寂了半个世纪的铜钟,注定将要被敲响。
不是为了悼念亡者,而是为了见证一个用鲜血和谎言封印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