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时十三分，省纪委技术室的荧光灯在林晚秋额角投下青白阴影。
她盯着屏幕上跳动的音频波形图，指节抵着下巴——那串被标记为“忏悔录”的文件，此时在频谱仪上像团被揉皱的棉絮，采样率曲线七扭八歪。
“林处，”技术员小周推了推眼镜，鼠标光标停在异常波峰处，“您看这个0.7秒的跳变，正常录音不会有这么大的频率断层。”他喉结动了动，“像是有人把不同时间段的声音切片，用变声器调平后硬拼起来的。”
林晚秋的指甲轻轻叩了叩桌面。
她早该想到的——陆承宇说违心话时，左手无名指会因神经反射微微发麻，那抹不自然的僵直感，岂是几段合成音频能模仿的？
她抽出随身携带的移动硬盘，里面存着三年来陆承宇所有公开讲话录音：项目奠基的致辞、慈善晚宴的发言、甚至去年她父亲葬礼上，他替她念悼词的片段。
“导入声纹对比系统。”她的声音很轻，尾音却带着刀锋般的冷硬。
系统启动的嗡鸣声里，林晚秋想起父亲出殡那天。
雨下得很大，陆承宇撑着黑伞站在她身侧，悼词稿纸被雨水洇出模糊的墨痕。
他念到“林叔最遗憾的是没看到晚秋穿婚服”时，伞沿的水珠正砸在他手背，她清楚看见他睫毛抖了抖，喉结在领口里滚了滚——那是他强压哽咽的习惯动作。
“叮——”
警报声刺破寂静。
林晚秋猛地直起腰，屏幕上“忏悔录”中“我承认伪造证据”的起始段，与葬礼录音的0.8秒喘息声完全重叠。
她盯着那串匹配度99.7%的数字，耳尖突然发烫——不是愤怒，是后怕。
若她没注意到陆承宇签字时婚戒压痕的异常，此刻这合成音频怕是要将他钉死在“叛徒”的耻辱柱上。
“小周，把比对结果加密传给唐婉。”她合上硬盘时，指腹擦过外壳上一道细痕——那是陆承宇去年在工地帮她捡硬盘时划的，“告诉她，明早八点前，我要看到全网所有‘忏悔录’链接的源Ip。”
凌晨四点的雨气顺着窗缝钻进来，林晚秋的外套还搭在椅背上。
她摸出手机，屏幕亮光照出眼下淡淡的青影——该去看守所了。
王警官的会见申请是昨夜十点递的，对方今早六点有提审，这是唯一的机会。
看守所的铁门在身后“哐当”闭合时，林晚秋的鞋跟在水泥地上敲出脆响。
探视间的玻璃蒙着层薄灰，王警官的影子从另一侧晃过来时，她注意到他右手腕有道新伤，像被金属手铐磨的。
“林处。”王警官的声音哑得像砂纸，他隔着玻璃举起手，掌心躺着张揉皱的纸条，“这是我用牙刷柄刻的，趁放风时藏在肥皂里。”
林晚秋接过纸条。
泛黄的纸页上画着歪扭的电路图，下方一行小字：“雨的机器连着卫星链，断电三分钟就能定位。”她抬头时，王警官的指节正抵着玻璃，指腹有常年握枪磨出的茧：“三年前缉毒那次，我们缴获过金盾的通讯模块。他们的设备依赖L波段传输生物数据，断了卫星信号，就能顺着备用链路摸到指挥所。”
他突然压低声音，喉结剧烈滚动：“但他们不怕你查账，怕的是孩子活不过明天。小雨的维持系统需要高纯氧，72小时一补，上次是三天前。”
林晚秋的手指骤然收紧，纸条边缘刺进掌心。
她想起医院监护仪上48的心率，想起陆承宇说“她的心跳像扑棱的麻雀”时，眼底那抹近乎虔诚的温柔——原来他早就算到这一步，用小雨的命做饵，引金盾露出补给线。
“王警官，”她的声音稳得像块冰，“您帮我递句话给狱警：今早提审时，您就说‘后山埋的不是毒品，是卫星天线’。”她盯着王警官发红的眼尾，“他们会急着灭口，却忘了——”她顿了顿，“死人的话，有时候更可信。”
上午十点零九分，承安集团地下档案室的灰尘在光束里跳舞。
林晚秋蹲在那台旧式传真机前，螺丝刀旋开最后一颗螺丝时，鼻尖泛起熟悉的机油味——和陆承宇工具箱里的味道一模一样。
机箱拆开的瞬间，一张泛黄的热敏纸残片从缝隙里滑出来。
她捡起来，上面模糊的字迹逐渐清晰：“老挝清迈圣心医院，医用高纯氧20Lx5，收货人：陈雪。”苏映雪的化名，她在陆承宇的海外账户流水里见过。
“72小时补给……”林晚秋掐着指尖计算，“上一次是三天前凌晨，那下一次就是……”她猛地抬头，腕表显示十点十一分，“明日清晨五点！”
下午四点三十五分，青禾镇老祠堂的檀香混着霉味钻进鼻腔。
林晚秋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时，小石头正蹲在供桌前，用破布擦着青铜烛台。
他右眼角的皮肤泛着不自然的白，那里本该嵌着的晶体不知去向。
“石头哥。”林晚秋放轻脚步，“我听村头李婶说，北岭的钟最近走得不太对？”
小石头的手突然抖了下，烛台“当啷”掉在地上。
他抬起头，右眼的空洞像个黑洞：“倒着走！”他扑过来抓住林晚秋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那晚我守夜，钟摆突然逆时针转，我看见三个穿黑西装的男人，扛着铁箱子往山腹里埋！”他从裤兜掏出块锈迹斑斑的铁片，“就是它，贴在耳边能听见‘嗡嗡’声，震得我后槽牙疼！”
林晚秋接过铁片。
指尖刚触到金属表面，一阵麻意顺着神经窜上来——和她在陆承宇办公室检测到的军规信号发生器频率一模一样。
她想起王警官说的L波段，想起老挝山洞的坐标，突然明白：北岭山腹的铁箱子，是金盾的中继站。
深夜十一点四十七分，临时指挥车的屏幕亮如白昼。
林晚秋将所有线索输入三维地理模型，红色标记在老挝边境的山体上闪烁——指挥所就藏在那里，而氧气补给路线必须经过中方勐腊检查站。
她摸出陆承宇西装里的钢丝绳，金属丝在掌心凉得刺骨。
那是他教她检测建材时用的，“好的建材，能承受你所有怀疑”，现在，这根钢丝要承受的，是她的谎言。
“干扰器参数调至L波段。”她对着对讲机说，“明早四点，在勐腊检查站东侧两公里埋设。”她将钢丝绳缠在干扰器上，像当年他教她打绳结那样，“然后……”她深吸一口气，“发送‘氧气罐泄漏’的假警。”
凌晨两点整，边防系统的报警提示音在指挥车响起时，林晚秋正盯着窗外的雨。
雨丝在车灯下像根根银线，她想起陆承宇签字时的摩尔斯电码，想起他说“每笔脏钱都标着该去的地方”时，掌心的温度。
“真正的‘忏悔录’不存在。”她对着黑暗低语，“他们以为用合成音频就能击溃我，却不知道——”她的手指轻轻抚过喉间的优盘，“我的沉默，才是最锋利的剑。”
凌晨三点十二分，老挝边境的山洞指挥所里，警报声骤然响起。
老K捏着卫星通讯器的手青筋暴起，屏幕上的信号强度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跌。
他转头看向操作台前的苏映雪，后者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们精心策划的“忏悔录”风暴还未掀起，补给线的异常波动，已将他们的破绽，暴露在黑暗中的猎鹰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