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实验室的荧光灯在头顶嗡嗡作响,林晚秋的皮鞋跟叩在水泥地上,回音撞着斑驳的墙。
沈雪按下墙上的密码锁,金属门发出沉重的嘶鸣,霉味混着化学试剂的刺鼻气息涌出来——这是她昨夜独自潜入的父亲遗产,此刻终于愿意让林晚秋看见全貌。
这里是云岭矿脉的监测站。沈雪的指尖划过控制台布满锈迹的按键,我爸出事前三个月,突然把地质勘探队的核心数据全转移到了地下。
他在日记里写,矿脉在呼吸,青禾镇在发烧她调出一组曲线图,绿色波峰像挣扎的心脏,这是矿化度监测值。
2003年周某人挪用搬迁资金那年,数值突然飙到危险线——山体里的硫化物在渗出,会污染水源,引发矿化病。
林晚秋的真实之眼突然发烫,不是谎言的刺痛,而是某种潮湿的、带着铁锈味的情绪。
她转头看向角落的玻璃罐,九号实验体正蜷缩在里面,皮肤呈现病态的青灰色,指尖却执着地抠着罐壁,喉咙里发出破碎的音节:血...契...石...头...
他是我爸勘探队的老陈叔。沈雪的声音发颤,当年矿化病爆发时,他主动申请当实验体,说要替山里的娃娃试药她指向实验体胸口的纹身——是半枚虎符,和林晚秋蓝布包里的那半块纹路严丝合缝,我爸说,是勘探队的誓言:用勘探员的血养石头,用石头的命换山民的命。
林晚秋的呼吸停滞了。
她想起老吴说过,林振山和沈墨白都脏了手——或许所谓的,根本是为了掩盖另一笔:用挪用的搬迁资金,偷偷建了这座地下实验室,买实验设备,给矿化病村民治病。
看这个。沈雪调出监控录像,画面里是2003年冬夜的鹰嘴崖。
林振山和沈墨白扶着浑身是血的老陈叔,往岩石缝隙里浇灌红色液体。那是勘探队提炼的矿化抑制剂,需要混合勘探员的血才能激活。她的手指划过画面里林振山腰间的银锁——和林晚秋从小戴的那枚一模一样,我爸在日记里写,林镇长把女儿的保命锁熔了,说银水能镇住矿脉的邪火
九号实验体突然撞向玻璃罐,额头渗出的血珠在罐壁上洇开,音节终于连成句子:林...镇...长...血...流...石...头...救...百...姓...
林晚秋的手抚上颈间的银锁。
原来这不是单纯的信物,是父亲用女儿的换全镇的平安。
那些被镇党委书记说成的账户流水,或许根本是给矿化病患者的救命钱——她之前在经侦队看到的雪平安公司转账记录,二字,竟是与矿脉平安的重叠。
还有这个。沈雪点开另一段录像,画面里周某人醉醺醺地揪着林振山的衣领:三百万够你填实验室的窟窿?
老子要带着钱跑,你拦不住!林振山的脸隐在阴影里,只听见他说:周镇长,你踩的不是崖边,是全镇人的命。
后来呢?林晚秋的声音发紧。
后来周某人还是醉着上了鹰嘴崖。沈雪调出当晚的矿脉监测图,绿色波峰在周某人坠崖的瞬间暴跌,我爸算过,矿脉的临界点就在那天。
周某人的死,反而成了压垮矿脉邪火的最后一块石头——他的血渗进岩缝,和林镇长的银水、老陈叔的药,一起镇住了矿化灾害。
实验室的通风口突然发出异响。
林晚秋的真实之眼泛起灼痛——是赵秘书!
他伪装成医生的白大褂下,别着镇党委书记的私人徽章,指尖正悄悄按向控制台的按钮。
别动!林晚秋扑过去,却被赵秘书甩开。
他的脸扭曲成狞笑:你们以为查到了真相?
当年林振山是英雄?
现在呢?
他女儿和奸商谈恋爱,沈工的女儿搞疯实验室,青禾镇的天还是我家书记的天!
你错了。陆承宇的声音从监控器里传来,他的脸出现在控制台的屏幕上,额角缠着渗血的纱布——显然是为了追踪赵秘书的信号,他偷偷拆了石膏赶来,我黑了实验室的监控,你按自毁键的手,已经被经侦队定位了。
赵秘书的手悬在半空,突然转向九号实验体的玻璃罐。那这个怪物呢?他抓起旁边的扳手,你们不是要真相吗?
我现在就送他去见沈墨白!
不要!沈雪尖叫着扑过去。
林晚秋的真实之眼捕捉到赵秘书手腕的颤抖——他不是真想杀人,是想制造混乱。
她抄起墙角的灭火器砸向他的膝盖,赵秘书惨叫着摔倒,扳手当啷落地。
九号实验体的手突然贴上玻璃罐,青灰色的指尖在林晚秋手背上按下一个血印。
她听见破碎的声音在脑海里炸开:林...镇...长...信...封...在...石...头...里...
石头?林晚秋看向沈雪,后者猛地反应过来:鹰嘴崖的杜鹃丛!
我爸说过,最危险的证据,要藏在最安全的地方——那些杜鹃是用矿化抑制剂浇灌的,根须能穿透岩层!
陆承宇在屏幕里快速敲击键盘:我定位到鹰嘴崖的岩石层有金属反应!
老吴叔,带张队长去挖!
实验室的门被撞开,张队长举着枪冲进来,给赵秘书戴上手铐。
老吴跟着跑进来,手里攥着个带血的信封——是林振山的字迹,邮戳日期是2003年12月31日,周某人坠崖的前一晚。
林晚秋拆开信封,信纸里掉出半块虎符玉佩——和她蓝布包里的那半块严丝合缝。
信纸上的字被矿化水晕染,却依然清晰:
雪安:
如果这封信被你看到,说明我和沈工的脏手终究没能捂住秘密。
周镇长要卷钱跑路那天,我去鹰嘴崖找他。
他说你护着青禾镇,谁护着你?
我女儿的银锁,勘探队的血,山里的石头,都在护着我。
那些被记成的钱,是给矿化病村民的药费;被记成的报告,是为了引开审计组的视线。
沈工改的地质数据,是为了让上面相信矿脉稳定,不会把青禾镇划为禁区——我们的娃娃还要在这山里长大。
雪安,爸爸对不起你。
没能给你清白的出身,没能让你喊我一声。
但爸爸不后悔——青禾镇的水浑过,泥脏过,可总有人要当那块沉在水底的石头,替后来的人垫着脚,让他们能站得更直。
如果有天你查到这里,替我摸摸鹰嘴崖的石头。
你爸的血,流进过它们的纹路里。
林振山
2003.12.31
眼泪砸在信纸上,晕开的墨迹像极了二十年前领养登记页上的云。
林晚秋抬头看向沈雪,后者正抱着九号实验体的玻璃罐,轻声说:老陈叔,我爸的日记最后一页写着,等两个雪安长大,要带她们去看矿脉稳定的春天。
现在,春天到了。
实验室的通风口灌进山风,带着杜鹃的香气。
林晚秋摸出手机,给省纪委发去第二条消息:清淤行动启动,建议同步调查云岭矿脉历史遗留问题,重点关注矿化病患者补助落实情况。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她听见远处传来挖掘机的轰鸣——是张队长带人去挖鹰嘴崖的石头了。
陆承宇从屏幕里对她笑,眼角还沾着未擦净的血渍:需要我帮忙搬石头吗?
不用。林晚秋擦了擦眼泪,但需要你帮我找间照相馆。她举起林振山的信,沈雪说,等案子结了,我们要拍合照——要站在太阳底下,让所有青禾镇的人都看见。
山梁上的杜鹃开得更艳了。
林晚秋走到实验室窗边,望着远处正在拆除的雪平安公司招牌,突然明白父亲信里的是什么——不是藏证据的岩缝,不是镇矿脉的银水,是那些愿意沉在泥里、垫在脚下的人。
而她,终于成了那个执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