砖厂的铁门挂着新锁,锈迹却在锁孔周围洇出暗黄的泪。
陆承宇的越野车碾过满地碎砖,前灯划破暮色,照见门楣上褪色的红漆标语:“青禾砖厂——搬迁房建设指定供应商”。
林晚秋的“真实之眼”扫过门柱,发现水泥缝隙里嵌着半片碎瓷——和老祠堂地窖里的玻璃片材质相同。
她摸出证物袋装起,转头时正撞上陆承宇递来的战术手套。
“周慕云的车十分钟前停在三号窑炉后。”他指节抵着方向盘,指根泛白,“里面可能有监控,但我黑了他的行车记录仪。”手机屏幕亮起,画面里周慕云正往窑炉深处跑,怀里抱着个铁皮箱。
“那是镇档案室的保密柜钥匙盒。”林晚秋想起周慕云办公室墙上的铜钥匙串,“十年前的搬迁房验收报告、扶贫款流向,全在里面。”她推开车门,风卷着烧砖的焦味灌进来,“老陆,你留在车上联系消防队——窑炉里堆的是干柴,他可能要毁证。”
“晚晚。”陆承宇突然攥住她手腕,掌心烫得惊人,“如果里面有你父亲……”
“我要的是真相,不是借口。”林晚秋抽回手,战术手电的光刺破窑炉的黑暗,“你母亲临终前说‘承宇要走正路’,我父亲刻在银锁上的‘廉’字,都不该是遮羞布。”
窑炉深处传来金属摩擦声。
林晚秋贴着墙根往前挪,“真实之眼”捕捉到右侧砖堆后有轻微的呼吸声——两个人,一个是周慕云,另一个……她的瞳孔骤缩——是镇卫生院的王院长,上个月刚给小林开了“吸入性肺炎”的假诊断书。
“老周,再烧半小时,这些档案就剩灰了。”王院长的声音发颤,“那丫头的肺本来就伤了,刚才又吸了炸药烟尘,撑不过今晚……”
“闭嘴!”周慕云的咆哮震得窑顶落灰,“林正国当年要是不松口签保密协议,能有今天?现在他女儿倒来查老子,当老子是泥捏的?”铁皮箱被摔在砖台上,“看看这是什么——2013年暴雨夜的值班记录,林正国根本没去老桥抢险,他在镇政府签代孕协议!”
林晚秋的脚步顿住。
十年前那个暴雨夜的记忆突然涌上来:她缩在教室阁楼里,听着外面的雷声和人群的哭嚎,等了整夜都没等到父亲的身影。
母亲说“正国去救桥了”,可第二天镇里传言,镇长是在办公室签文件,根本没上老桥。
“还有这个!”周慕云抽出一沓照片,“林妻的死亡证明是我伪造的,溺亡时间根本不是9月18日,是9月17日——她发现了代孕计划,拿着陈秀兰的b超单来闹,我让人把她推进了还没垮的老桥桥墩!”
窑炉外传来警笛的尖啸。
王院长突然扑向柴油桶:“警察来了!烧!”
林晚秋的“真实之眼”在最后一刻捕捉到周慕云的眼神——他盯着铁皮箱最底层的红绸布,那下面压着本线装书,封皮是褪色的洒金“青禾林氏族谱”。
她扑过去时,柴油已经泼在档案上。
火焰腾起的刹那,她抓起族谱就地打滚,布料擦过砖棱的刺痛被灼烧的焦味掩盖。
周慕云挥着铁棍砸来,她侧身避开,铁棍磕在族谱上,崩开的木片扎进她手背。
“你以为烧了族谱就能抹干净?“她踹向周慕云膝弯,“陈秀兰的工牌背面写着‘正国哥会给你公道’,张婶每天给老祠堂上供的枣子,小林咳出的血……这些都是活的族谱!”
警灯的红光穿透窑炉的窗户。
周慕云的铁棍当啷落地,他望着冲进来的警察,突然笑了:“林晚秋,你以为你赢了?你父亲签的协议在省科技厅备案,代孕胚胎的冷冻库在承安建筑的地下仓库——你男人的公司,藏着你爸的罪!”
林晚秋的呼吸一滞。
她转头看向窑炉外,陆承宇正站在警车旁,手机贴在耳边,脸色比月光还白。
“晚晚!”小林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穿白大褂的护士架着她,她怀里抱着个蓝布包,“我在老祠堂废墟里找到这个——是我妈的日记本,最后一页写着‘族谱第七页,秀兰的名字被涂了’。”
林晚秋翻开族谱,第七页的“林氏女眷”栏里,“陈秀兰”三个字被浓墨覆盖,墨迹下隐约能看见“义女”二字。
而在更下方,她母亲的名字旁,用铅笔歪歪扭扭补了句:“林妻救的不是落水儿童,是陈秀兰的女儿——小林。”
“我妈说,那年暴雨,她本来要去砖厂找陈阿姨,结果看见老桥垮了。”小林的眼泪滴在族谱上,晕开一片墨渍,“原来我才是该被救的那个……”
陆承宇突然走进窑炉,手里捏着张卫星影像图。
他走到林晚秋身边,将图摊开在还在冒烟的砖台上:“这是2014年7月15日的卫星云图,青禾镇搬迁房倒塌当天,承安建筑的运输车队进了砖厂——他们运的不是水泥,是冷冻柜。”他的手指划过自己公司的LoGo,“我让人查了仓库记录,新星a的胚胎还在,编号0918-01。”
林晚秋的“真实之眼”里,陆承宇的瞳孔收缩成针尖,喉结上下滚动三次——这是他说真话时的微表情。
她伸手握住他发颤的手,掌心的玻璃片硌得生疼:“我们一起查。”
周慕云突然发出野兽般的嚎叫,他扑向还在燃烧的档案堆,被警察按倒时,怀里掉出个银锁。
林晚秋捡起来,锁片内侧刻着“正国”二字——和她颈间的银锁款式一模一样。
“他拿了我爸的锁。”她低声说,“就像他拿了我爸的良心。”
窑炉外,张婶举着新写的举报信挤过人群,信纸上的字力透纸背:“青禾镇老祖宗看着呢,该进族谱的,是清白;该出族谱的,是罪恶。”
林晚秋望着被警灯照亮的族谱,第七页的墨迹正在褪去。
她摸出钢笔,在“陈秀兰”三个字上补了圈朱红,又在母亲名字旁画了颗五角星——那是小时候母亲给她改作业时用的符号。
“老陆。”她转头看向身侧的男人,“明天陪我去省科技厅。”
“好。”陆承宇将卫星图折好收进西装内袋,“我让人把承安的财务账册全搬去纪委。”他的手指轻轻碰了碰她颈间的银锁,“你父亲刻的‘廉’字,我帮你擦干净。”
小林突然指着窑炉顶,那里有株野枣苗正从砖缝里钻出来,嫩芽上还沾着烟尘:“我妈说,枣子树最记仇,也最记恩。”她咳嗽着笑起来,“现在它要开花了。”
林晚秋抬头,看见月亮爬上窑炉的烟囱,清辉漫过族谱的纸页,将“陈秀兰”“林妻”这些名字照得透亮。
风卷着烧尽的纸灰盘旋上升,像无数双看不见的手,在给青禾镇重写一部新的族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