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轴的吱呀声被雨声吞掉一半。
林晚秋的皮鞋跟碾过地上的积尘，在水泥地面压出半枚月牙形的印记。
后颈的印记烫得像块烧红的铁片，她伸手按住，指腹触到的皮肤已经肿起一片，那是真实之眼在警告——地下三公里内，有比暴雨更危险的东西在蛰伏。
她顺着通风管道往下爬时，地质锤的金属头撞在管壁上，回音像敲在空棺材里。
手机屏幕的冷光映出管道内壁的苔藓，泛着诡异的幽蓝，和阿南疤痕里的数字同频震颤。
凌晨六点十四分，腕表的绿针准时跳动，她停在倒数第三个拐弯处，举起地质锤轻轻敲击墙面。
“咚——”
第一下，闷响。
第二下，余音里多出一丝空洞的回响。
林晚秋眯起眼，真实之眼捕捉到墙缝里渗出的水痕，顺着指尖的方向蜿蜒成倒置三角，内嵌的波浪线正随着水流微微起伏。
她猛然想起阿南昏迷前用矿粉在床头画的符号，那些被血渍晕开的线条，此刻正沿着墙缝活过来。
“青禾镇溶洞群……”她低喃，指尖触到墙根的水洼，凉意顺着血管窜上脊椎。
二十年前的县志里提过，镇东的石灰岩山体有天然地下河，连通老挝边境的暗河系统。
苏映雪设下的军规级电磁屏蔽层，确实能隔绝普通Emp的脉冲波，但隔绝不了流动的地下水——那是大自然最原始的导电体。
她从战术包里摸出Emp装置，金属外壳还带着体温。
浮球是用充气止血带临时改制的，绑在装置底部时，她的指甲在橡胶表面掐出月牙印。
“对不起，”她对着装置轻声说，像在安抚什么活物，“要委屈你走一段水路了。”
暗流在管道下方发出低沉的轰鸣。
林晚秋松开手的瞬间，浮球被水流卷走，白色的充气带在黑暗里闪了闪，像只被暴雨打湿的鸽子。
她望着那点白影消失在管道尽头，后颈的灼痛突然减轻，像一块烧红的炭被浇了冷水。
上午八点零二分，金盾集团顶楼的玻璃幕墙外，暴雨正抽打着落地窗外的雨棚。
苏映雪的指尖在键盘上顿住，监控屏上“灰塔”的绿色标记突然变成了刺眼的红色。
她抓起对讲机，指甲在金属外壳上刮出刺耳的声响：“立刻检查气象站地下三层！”
“屏蔽层正常，备用电源……”通讯器里的杂音突然炸开，苏映雪的瞳孔缩成针尖。
她转身抓起桌上的威士忌，琥珀色的酒液在杯壁晃出涟漪——十年前在缅甸矿场，她也是这样端着酒杯，看爆破手按下按钮，将三十七个矿工的惨叫埋进山体。
那时她想，只要把秘密埋得够深，就永远不会有人挖出来。
“启动紧急协议。”她的声音像冰锥，“引爆山体定向炸药，我要主控核连渣都不剩。”
同一时刻，青禾镇边境接待站的铁门“吱呀”一声开了。
陆承宇的西装下摆沾着泥点，左手插在裤袋里，隔着布料摩挲那枚鹅卵石戒指。
接待员刚要喝止，他已将U盘拍在柜台上：“我要见苏映雪。”他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沙哑，“小雨的透析液断货了，你们说过，用账本换治疗。”
监控室里，苏映雪盯着屏幕里的陆承宇。
他的喉结在动，是紧张时的习惯性动作；右肩微微下沉，说明左手里攥着什么——但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金盾的自毁程序需要双操作员认证，而陆承宇，这个被她软禁了十七天的建筑商，是她能找到的唯一“活人钥匙”。
“带他进来。”她对着麦克风说，口红在杯沿印下鲜艳的唇印，“记得搜身。”
上午九点十八分，陆承宇跟着保镖走进控制室时，后颈沁出薄汗。
控制台的红灯在他脸上投下血影，苏映雪站在操作台前，指尖敲着密码键盘，像在弹一首死亡的进行曲。
“陆总，”她的笑像一把淬毒的刀，“你知道该怎么做。”
陆承宇的手指悬在指纹识别区上方。
他望着墙角的监控摄像头，那枚藏在镜片后的微型镜头正对着他。
左手无名指轻轻抬起，指节在婚戒上蹭了蹭——三短一长，是他们在省博物馆看展时约定的摩斯密码：“开始”。
同一时刻，林晚秋正蹲在临时指挥车的控制台前。
她的耳塞里传来电流杂音，突然，那串熟悉的摩斯码像一颗火星，“噼啪”炸开在她耳膜上。
她的手指在遥控器上顿住，眼尾的泪痣随着心跳轻颤——是他，他做到了。
“Emp已抵达目标区域。”技术员的声音从耳麦里传来，“三，二，一——”
嗡鸣像一根细针，扎进所有人的耳膜。
林晚秋望着监控屏上的电流曲线，原本平稳的波峰突然坍缩成深谷。
主控核的外部供电，断了。
上午九点三十五分，备用电源启动的蜂鸣声里，苏映雪的粉底裂开细纹。
她抓着陆承宇的手腕按在指纹区，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血管：“输密码！快！”
陆承宇的手指在键盘上移动，前八位数字精准无误，第九位却悬在半空。
他望着苏映雪扭曲的脸，突然笑了：“你猜，我要是输错了会怎样？”
“你敢——”
“密码是‘Raining’。”
安全屋的白炽灯突然闪了闪。
阿南的手指攥着铅笔，在纸上拖出歪扭的痕迹。
他的瞳孔散得很开，只能看见模糊的光影，但记忆里那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正举着画册冲他笑：“阿南哥哥看，下雨啦！R-A-I-N-I-N-G！”
唐婉的呼吸卡在喉咙里。
她抓起那张纸，指尖沾了阿南掌心的血，在“Raining”上晕开一朵小红花。
加密通道的提示音响起时，她几乎是吼着喊出密码：“目标终端！密码同步！”
林晚秋的指甲掐进掌心。
指挥车的警报声刺得她耳鸣，倒计时的数字在屏幕上跳动：00:00:01——00:00:00。
她的手指悬在终止键上方，后颈的印记突然平复，像一块冷却的铁。
“滴——”
所有灯光同时亮起。主控核的自毁程序，停在了0.7秒前。
中午十二点整，主控核的防爆门发出沉闷的轰鸣。
林晚秋的战术靴踩过金属台阶时，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门内的冷光里，成排的服务器闪着幽蓝的光，像深海里的鱼群。
她戴上橡胶手套，从最底层的抽屉里取出那枚金锭，“青禾”二字在灯光下泛着钝钝的光——和父亲遗物里的拓印一模一样。
“全体注意，控制所有出口。”她对着对讲机说，声音因为长时间未语而沙哑。
镜头扫过来时，她抬起右手，拳头抵在左胸——那是入党宣誓时的动作，也是她对自己的承诺。
千里之外的医院病房，监护仪的滴答声突然变得清晰。
小雨的睫毛颤了颤，像只落在雪地上的蝴蝶。
她望着床前那个模糊的身影，喉咙里滚出一个含混的音节：“妈……”
林晚秋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
她摸出手机，屏幕上是唐婉发来的视频——小女孩的手正抓着护士的食指，眼睛亮得像两颗星子。
她的眼眶突然发热，真实之眼却在此时捕捉到空气里的异常：风里飘来若有若无的海腥味，和青禾镇的山风截然不同。
她抬头望向窗外，阴云正在散去。
但在更遥远的南方，南中国海的浪涛里，某座离岸群岛的灯塔突然熄灭。
黑暗中，有人按下了卫星电话的通话键：“主控核丢了，但‘海葵’还在。”
海风卷着咸湿的气息，吹过礁石上的苔藓。
一块刻着“承安”字样的金属牌被浪冲上岸，在阳光下闪了闪，又被卷进更深的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