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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和殿内,檀香袅袅,那细腻的香气如同一层轻柔的薄纱,弥漫在整个空间,给人一种宁静而庄重的氛围。太后在春桃的搀扶下缓缓起身,膝盖竟没有发出往日那种令人心烦的咯咯闷响。她微微低头,目光紧紧盯着自己的腿,脸上的皱纹因喜悦而舒展开来,眼角眉梢都漾着笑意:“晚丫头,你瞧瞧,哀家今早自己穿的锦鞋。”

苏晚正专注地低头整理药箱,听到太后的话,她抬起头,眼底瞬间泛起温热的光芒。三日前,太后的膝盖肿胀得如同发面馒头一般,皮肤紧绷得透亮,仿佛轻轻一戳就会破裂。而如今,肿胀已经消退了大半,就连按下去出现的凹陷,都能快速回弹,这无疑是气血流通的良好迹象。

她刚要开口回应,太后已从鬓边取下一支金簪。那金簪上的翡翠坠子在晨光的映照下,流转着水润而柔和的光,仿佛一汪碧绿的湖水,灵动而深邃。“这是当年先皇赐的,水头最足的老坑种。”

当金簪递到苏晚面前时,她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她清楚地记得,昨日替太后针灸时,摸到老人的腕骨嶙峋得如同枯枝,可此刻这递簪的双手却稳如磐石。“太后折煞民女了。” 她微微垂眸,指腹轻轻蹭过药箱上的铜锁,“医病本是民女分内之事。”

“分内事?” 太后突然轻笑出声,伸手拉住苏晚的手,按在自己的膝头,“哀家这腿,太医院治了整整八年,每年一入秋,就疼得整夜整夜睡不着觉。你倒好,三帖药、七针,就把老寒毒逼出去大半。” 她执意将金簪塞进苏晚掌心,“拿着,这是哀家对你的信任。”

苏晚捏着金簪,金属的凉意透过掌心,丝丝缕缕地渗进血脉,让她心中泛起一阵复杂的情绪。她缓缓抬头,目光正好撞进太后幽深的眼底,那里藏着比翡翠更透亮、更澄澈的光芒。那是历经无数宫闱风雨后,对真心的一种敏锐捕捉,仿佛能看穿她内心的坚守与纯粹。

与此同时,御药房内,青砖地面泛着冷冷的光泽,仿佛在诉说着这里的森严与规矩。陆院判将手中的茶盏重重地磕在案上,溅出的茶水迅速洇湿了《千金方》的书页,那书页上的字迹在水渍的晕染下,变得模糊不清。“各位同仁,” 他目光冷冷地扫过围坐的太医们,指尖有节奏地叩着桌案,发出清脆而又带着压迫感的声响,“苏氏不过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民间医女,竟敢在太医院精心拟出的方子上肆意改动!”

“更改祖方可是大忌啊。” 年纪最长的王太医缓缓捋着花白的胡须,神情严肃,语气中透着一丝忧虑,“当年孙院判不过只是换了一味甘草,就被先皇罚去守药库,受尽冷落。”

“何止改方!” 陆院判猛地从袖中抖出一张纸,正是苏晚前日开的方子,他将方子高高举起,仿佛那是一件罪证,“你们看这‘蕲艾三钱’——《证类本草》里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治痹症当用陈艾,她倒好,非要坚持说蕲艾温性更纯!” 他刻意提高声音,脸上带着愤怒与不满,“这分明是不把老祖宗传下来的医道放在眼里!”

殿外,梧桐叶在微风的吹拂下沙沙作响,仿佛在为这场激烈的争论增添一丝不安的氛围。苏晚刚跨进御药房的门槛,就撞进一片如芒在背的冷硬目光里。二十余位太医或坐或立,神色各异,但大多带着审视与质疑。陆院判站在最前头,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神情,那模样活像一只守在鼠洞旁,等待猎物出现的猫,眼神中透着算计与敌意。

“苏医女来得正好。” 陆院判甩了甩水袖,缓缓转身,目光紧紧锁住苏晚,“我等正谈论你呢。” 他再次举起那张方子,气势汹汹地质问道,“你可知,擅自更改古方,按照太医院的规矩该当何罪?”

苏晚平静地扫过众人紧绷的脸,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在急诊科时,那些会诊时剑拔弩张的场景 —— 老专家拍着桌子坚持己见,年轻医生据理力争,毫不退缩。眼前这一幕,竟和记忆中的场景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

她从容地解下药箱的搭扣,从中取出一沓泛黄的纸页,纸张因为年代久远,微微卷曲,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陈旧气息。“各位大人要看规矩,晚就来说说规矩。”

她轻轻翻开最上面的一张纸,那是太后详细的诊疗记录,墨迹还带着新鲜的气息,仿佛还能感受到书写时的专注与认真。“太后的痹症,是当年照顾先皇时不慎染了寒邪,又因长时间居住在潮湿的偏殿,寒毒逐渐深入骨缝。太医院此前的方子,大多采用辛热之药强攻,表面上看似对症,实则在无形之中伤了太后的脾胃。” 她伸出指尖,轻轻划过 “蕲艾” 二字,动作轻柔却又坚定有力,“陈艾性燥,而蕲艾性温且润,太后脾胃虚弱,用蕲艾既能有效驱寒,又不会损耗体内津液 —— 这是源自《本草纲目》里的记载,‘蕲艾,生则微苦太辛,熟则微辛太苦’,陆大人难道从未读过?”

陆院判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如同猪肝的颜色,他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被苏晚清晰而有力的声音盖住。

她又从容地抽出一张人体穴位图,图上的穴位标注得清晰准确,她用一根银针轻轻点在足三里穴位上,银针在阳光下闪烁着清冷的光,仿佛在诉说着医学的神秘与严谨。“这三日我配合针灸之法,针的是足阳明胃经,目的是引脾胃之气上行,从而带动寒毒外散。” 她目光坚定地看向众人,“各位若觉得我的方法离经叛道,不妨摸摸太后今日的脉象 —— 胃气是否比前日旺盛了三分?”

王太医听闻,突然缓缓站了起来。他迈着颤巍巍的步伐,慢慢走过来,手指轻轻搭在苏晚带来的脉枕上 —— 那是太后今早刚刚诊过的脉案。一时间,整个御药房安静得只能听见微微的呼吸声和王太医手指下脉搏跳动的微弱声响。

半柱香的时间过去了,王太医缓缓直起腰,他的白胡子轻轻抖了抖,语气中带着一丝惊讶与认可:“确实... 胃气回升,寒象大减。”

“这...” 陆院判的额头瞬间沁出细密的汗珠,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袖中那封密信,晋州藩王的火漆印硬硬地硌着他的手腕,提醒着他背后不可告人的秘密。信里明确写着 “苏晚若查赈灾粮,你我都活不成”,可此刻满屋子的太医都紧紧盯着他,就连向来最为保守的王太医都已经松口,认可了苏晚的医术。

“各位大人若还是不信,不妨随晚一同去太医院药库。” 苏晚镇定地将穴位图卷好,目光从容地扫过众人,“晚可以现场用陈艾和蕲艾煎药,让各位亲自闻闻气味,尝尝药汁 —— 到底是老祖宗的规矩重要,还是切实治好病更为重要?”

御药房里安静得近乎死寂,仿佛时间都在这一刻凝固,只能听见铜漏滴水的声音,那单调的滴答声,在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如同敲击在众人的心上。

不知是谁先轻轻咳嗽了一声,打破了这份令人窒息的沉默,接着几个年轻太医开始交头接耳,低声议论起来:“她说的好像确实有道理...”

“够了!” 陆院判突然猛地拍案,这突如其来的声响震得药罐叮当直响,在这安静的御药房里,如同一声炸雷,“你不过是个区区民间医女,有什么资格来教太医院做事?” 他转身看向门口,脸上露出一丝决绝与慌乱,“太后若问起,本院判自会...”

“陆大人这是要抗旨?”

一个清脆的女声从门口传来,如同银铃般在御药房内回荡。

众人转头望去,只见春桃正小心翼翼地扶着太后站在逆光之中,太后头上的珠翠在鬓边闪烁着细碎的光芒,宛如点点繁星。

陆院判看到太后的瞬间,膝盖一软,差点直接栽倒在地 —— 他竟然完全没有听见太后步辇的声音!

“哀家问你,” 太后拄着龙头拐杖,目光如两把锋利的刀子,直直地射向陆院判,“苏医女治好了哀家的腿,你却反倒说她离经叛道?” 她缓缓转向苏晚,脸上的神情瞬间变得温和,带着一丝欣慰的笑意,“哀家要封你做御医顾问,虽无品级,却能随时入宫。”

“太后!” 陆院判踉跄着向前,“噗通” 一声跪了下来,声音中带着一丝焦急与不甘,“太医院百年规矩...”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太后毫不留情地打断他,语气坚定而威严,“哀家这把老骨头都能在苏医女的医治下渐渐好转,规矩为何就不能改?” 她又对苏晚笑了笑,眼神中满是信任与期许,“明日开始,你就在御药房当值,有什么需要的药材,尽管找春桃拿牌子。”

苏晚听到这话,赶忙跪下叩首,掌心紧紧握着太后赏赐的金簪,金簪硌得她手心生疼,但此刻她的心思全然不在这疼痛上。她微微抬头的瞬间,瞥见陆院判攥紧的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着青白之色 —— 她知道,那袖中密信的火漆,怕是要被他捏碎了。

暮色如潮水般渐渐漫进御花园,将整个花园笼罩在一片朦胧的光影之中。春桃突然轻轻拽了拽苏晚的衣袖,眼神中带着一丝警惕,她压低声音,目光迅速扫过假山后晃过的宫装衣角,“苏医女,” 她凑近苏晚,声音轻得如同游丝,“方才打扫偏殿时,我在砖缝里捡到这个。”

说着,春桃展开一方素帕,里面裹着一封密信。苏晚刚打开密信,只一眼,心跳便陡然漏了一拍 —— 信里赫然写着 “晋州三年前赈灾粮,被贪没三成”,末尾的署名是 “故晋州粮道刘正之子刘承”。

“刘正?” 苏晚脑海中迅速闪过母亲曾经提起过的画面,晋州灾年时,有个粮道官因为如实上报灾情,触怒了某些人,最终被革职查办,“他儿子不是早...”

“听说刘公子去年偷偷回了京城。” 春桃的声音依旧很轻,仿佛生怕被什么人听见,“前几日御花园的井里... 打捞出具男尸。”

苏晚的指尖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密信在风中簌簌作响,仿佛在诉说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她突然想起顾昭曾经说过的 “更大的风暴”,想起陆院判袖中那封神秘的密信,想起晋州逃荒时,那些啃着树皮,眼神中充满绝望的老人 —— 原来,这场看似天灾的干旱背后,隐藏着如此巨大的阴谋,从来都不是简单的天灾。

“苏医女?” 春桃轻轻推了推她,见她有些出神,轻声唤道。

苏晚猛地回过神来,迅速将密信塞进袖中。晚风轻轻掀起她的裙角,吹得御花园里的海棠花瓣纷纷扬扬地飘落,如同一场粉色的雨,洒落在地。

她静静地望着宫墙上的夕阳,那夕阳如血,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那影子在地上扭曲着,竟像极了晋州逃荒路上,那些倒在路边,被命运无情碾压的人。

“你们想让我死,” 她对着风,喃喃自语,眼中的寒意比夜色更加浓烈,“我就偏要活得更好。”

回到医馆时,月亮已经高高挂在中天,洒下清冷的光辉,将整个医馆笼罩在一片银白之中。苏晚刚推开院门,一股熟悉的药香扑鼻而来 —— 是弟弟小川正在熬安神汤。那浓郁的药香,让她原本紧绷的神经,微微放松了一些。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袖中藏着的密信,正打算回屋,忽然瞥见院墙上有道黑影一闪而过。那影子极轻极快,如同一片被风吹起的叶子,瞬间消失在黑暗之中。但苏晚在急诊科值过无数个夜班,对危险的直觉比常人更加敏锐,她立刻察觉到了那一丝不寻常。

她停下脚步,目光紧紧盯着黑影消失的方向,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如鼓,“咚咚咚” 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

“姐?” 小川端着药碗从厨房走出来,看到苏晚站在院子里发呆,有些疑惑地问道,“你怎么站在这儿?”

苏晚缓缓转身,此时院墙上已空无一人,仿佛刚才的黑影只是她的幻觉。但她知道,危险已经悄然降临。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针囊,母亲的话在耳边清晰地响起:“针要扎病,更要扎人心。”

今夜,怕是有不速之客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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