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的血顺着金簪滑落，在冰棺霜纹上凝成一线暗红。那寒气似有知觉，微微退缩，又悄然缠上她的腕骨，像冰蛇游走。
谢云峥的手还扣在她肘弯，掌心滚烫，与周身刺骨冷意截然相反。他没松手，只低声道：“你再往前一步，便是送死。”
沈微澜没动，也没回头。肩头红莲第九瓣仍在流转银光，如雪中萤火，微弱却执拗。
“她认我。”她声音轻，却字字钉进寒雾里，“我不走。”
话音未落，脚下地脉忽地一震。蜜蜡虎符嵌在石缝中的残体骤然软化，金线断裂，地底嗡鸣如兽喘。方才被压制的寒气猛然反扑，墙角萤石接连熄灭，银蝶振翅的微光在黑潮中挣扎。
“虎符撑不住了。”谢云峥咬牙，额角渗出血丝，顺着眉骨滑入鬓角。他猛地抽出腰间玉佩——青玉雕螭，纹路与虎符暗合——狠狠按进地脉节点。
嗡——
一道浅金光晕自玉佩扩散，如涟漪压住翻涌的霜浪。众人脚下震动稍缓。
冬珞立刻举镜，冰鉴映出四壁裂痕，忽地停在东侧：“有铃音。”
众人一静。
细听去，石缝深处确有微响，极轻，极冷，像风穿残檐，又似冰裂初痕。
“不是《雨霖铃》。”夏蝉剑尖微抬，眸光冷，“是《破阵乐》的起调。”
秋蘅已从药囊取出一撮灰白香粉，指间一捻，曼陀罗花灰簌簌落下。她没说话，只将香粉撒向空中，那灰雾遇铃音竟微微震颤，显出一道扭曲的波痕。
“音惑。”她嗓音微哑，袖中针囊轻颤，“再听三息，心脉自乱。”
沈微澜闭眼，指尖在掌心划动，血痕勾出《弈理·归墟图》的走势。图成刹那，她睁眼，目光直指冰棺后方石壁：“音源在那儿。”
春棠立刻上前，拂去浮尘。石壁刻痕交错，似曾有人凿开又封死。她指尖抚过凹槽，忽顿：“有东西。”
是一枚微型青铜铃，嵌在壁缝上方，铃舌形如蝶翼，静垂不动。
“棠梨香。”冬珞靠近，鼻尖微动，“灰烬残留，新焚不久。”
沈微澜盯着那铃，忽然抬手，将金簪刺入掌心。血珠滚落，在掌心画出一道符线——正是《破阵乐》第七音破点。
血线微光一闪。
石壁轰然内陷，露出一道窄门。
门后密室低矮，四壁刻满乐谱。墨迹新旧交错，赫然是《蛊神祭》与《破阵乐》并行书写，音符相叠，彼此撕扯，如同两股力量在纸上搏杀。
“双曲相克。”冬珞举镜映照，镜面波光浮动，“错一音，反噬全身。”
“那就不错。”沈微澜跨步入内，血手按上石壁，“我来主音。”
“我助节拍。”春棠取出算筹，指尖飞动，噼啪作响，如急雨敲檐。
夏蝉剑尖轻点青铜铃，铃舌蝶翼微颤，发出清越一响。
冬珞闭目，冰鉴映出音波轨迹，低声道：“第一音，落。”
沈微澜抬手，以金簪为笔，指尖血为引，在空中划出第一音符。血丝悬而不坠，如朱砂凝于虚空。
铃音应声而起。
寒气骤凝，仿佛时间也被冻结。
第二音，第三音……春棠算筹翻飞，夏蝉剑尖连点，冬珞唇齿微动，推演音律走向。四人如弈者布子，步步为营。
至第七音起，沈微澜忽地一顿。肩头红莲灼痛如焚，血从掌心涌出，顺着手臂流下。
“稳住。”谢云峥不知何时已立于她身后，一手抵她背心，内力缓缓注入。
她没推拒，只咬牙续音。
第七音成——
轰！
地底猛然一震，岩浆自密室中央裂开，火光冲天。热浪扑面，与先前寒气对冲，激得众人衣袍猎猎。
火光中，半枚玉玺浮出地缝，通体赤红，其上九瓣红莲印记，与沈微澜肩头如出一辙。
“那是……”谢云峥瞳孔微缩。
话未尽，火光骤暗。
一道人影自岩浆中踏出，玄袍如墨，手持玉玺，铃舌轻颤，发出清越一音——与壁上青铜铃同频。
“先帝未死。”那人声如古井，无波无澜，“红莲重燃，天命归位。”
密室死寂。
沈微澜缓缓抬眼，目光落在玉玺之上，又缓缓移向那人面孔。她没退，也没动，只淡淡道：
“若先帝未死，为何不敢以真身见我？”
那人轻笑，玉玺微抬，铃音再响。
沈微澜肩头红莲第九瓣，银光一闪。
谢云峥悄然将残虎符塞入冬珞手中，指尖在她掌心划了两道——是玉玺纹路。
冬珞不动声色，将虎符藏入袖袋。
“你以为，”沈微澜向前一步，血手垂于身侧，“你们养柳若蘅，是为了祭天？”
那人眯眼：“她为容器，你为钥匙，有何不同？”
“不同。”她冷笑，“她不敢碰那冰棺，你们却怕我触它。”
那人神色微动。
“你们怕的，不是我打开它。”她声音渐冷，“是她醒来，认出我。”
火光跃动，映得她半面明半面暗。
那人忽地抬手，玉玺一震，铃音骤急，如万箭齐发，直刺心脉。
夏蝉剑光一闪，欲斩铃音，却被一股热浪逼退。春棠踉跄后退，算筹散落一地。秋蘅迅速扬药，药雾刚起，便被高温焚尽。
沈微澜却未动。
她盯着那铃音，忽然抬手，以金簪刺破指尖，血珠滴落，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正是《蘅芜悼亡辞》起调。
血音相合，铃声一滞。
那人瞳孔骤缩：“你怎会……”
“你忘了。”她缓缓抬眼，“这曲子，是我母教的。”
火光中，玉玺铃舌微颤，与她肩头红莲共鸣。
谢云峥悄然移步，挡在她身前，手按剑柄。
那人冷笑：“区区血脉，也敢妄称天命？”
“天命？”沈微澜轻笑，血手抚过金簪，“你们用我母之血，养我之身，用我之画引蝶，用我之诗控寒——到头来，却问我是不是天命？”
她抬手，金簪指向那人：“你们盗用她的名，伪造她的路，连这铃音，都是仿的她当年所奏。”
那人脸色骤变。
“真正的《破晓调》。”她声音清冷，如月下松风，“不是用来控地脉的。”
“是斩——伪——神——的。”
她最后一个字出口，金簪猛然划下。
血音破空。
铃音崩裂。
玉玺嗡鸣，裂开一道细纹。
那人踉跄后退，玉玺脱手，坠向地缝。
沈微澜疾步上前，伸手欲接——
谢云峥猛地拽她后退：“陷阱！”
火光中，玉玺并未坠落，而是悬于地缝之上，铃舌轻颤，发出最后一声清响。
沈微澜肩头红莲，第九瓣银光大盛。
那人站在火中，忽然笑了：“你以为，你拿到的，就是真玺？”
她没答，只盯着那玉玺，忽然道：“你腕上，有棠梨灰。”
那人一怔。
“昨夜焚香，为掩铃音。”她缓缓道，“可你忘了，棠梨香遇火，会泛青。”
那人袖口微动，一缕灰烬飘出，在火光中显出淡淡青意。
冬珞立刻低声道：“他在说谎。玉玺未毁，地脉未断。”
春棠已拾起算筹，指尖微颤：“音律未终，破晓未至。”
夏蝉剑尖轻点地面，目光紧盯那人：“他在等什么？”
沈微澜看着那悬于火中的玉玺，忽然笑了。
“你在等我碰它。”她道，“你希望我，像柳若蘅一样，被玉玺反噬，化为灰烬。”
那人不语。
“可惜。”她抬手，金簪指向火中，“我不是她。”
她话音未落，忽然抬手，将金簪掷向玉玺——
不是接，而是刺。
金簪穿铃而过，钉入地缝。
轰——
火光炸裂，岩浆倒流，地缝闭合。
玉玺坠落，被吞没于火海。
那人脸色惨白，踉跄后退。
沈微澜立于火前，肩头红莲银光渐隐，只余一缕余晖，如雪上初阳。
谢云峥看着她，低声道：“你早知道那不是真玺？”
“真玺不会认伪主。”她淡淡道，“也不会，用棠梨香掩踪。”
冬珞从袖中取出残虎符，指尖抚过裂痕：“玉玺纹路，我已记下。”
春棠拾起最后一根算筹，轻轻放入囊中。
夏蝉收剑，剑锋微颤，映出火光中那人扭曲的面容。
沈微澜看向那人，忽然道：“你不是医术世家少主。”
那人冷笑：“那又如何？红莲未灭，祭礼未终。”
“祭礼？”她轻笑，“你们祭的，从来不是神。”
“是——”她一字一顿，“你们自己。”
那人瞳孔骤缩。
火光忽暗。
沈微澜抬手，指尖抚过肩头红莲，轻声道：
“那我问你，若真有先帝，他可曾，亲手杀过自己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