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天没有立刻回应,手指在光滑的玉桌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极富节奏的轻响。
不得不说,隋景堂开出的条件,极具诱惑力。
一张千金难买的丹方,外加一份同样价值连城的灵药。
这等手笔,不可谓不大。
但云天却在权衡利弊。
对他而言,破婴丹固然重要,可若能在拍卖会上直接拍下成品,无疑是更省时省力的选择。
没有必要浪费时间和精力,进入那所谓的星魂阵界,去参加一场未知的试炼。
就在他心中犹豫之际,一个低沉的声音,在他脑海中悠悠响起。
“答应他。”
是云镇天。
“这桩交易,你非但不能拒绝,还必须去做。”
云天心神一凝,在脑海中问道:“老祖,这是为何?我若全力竞拍,定能拿下那枚成丹。”
“傻!”
云镇天的声音带着一丝提点,“你可知,为何结婴如此之难?”
“溶丹,塑形,注魂,天劫,心魔。”
云天默念着结婴的几个步骤。
“寻常修士,难在天劫与心魔。可你身负万圣道体,这两关对你而言,反而是最轻松的。”
云镇天的声音变得格外严肃。
“你真正的难关,在于第一步,溶丹!”
“你的根基太过扎实,五行金丹凝练得远超常人,其坚固程度,亦是寻常修士的数倍乃至十数倍!寻常的溶丹之法,对你效果甚微。强行施为,甚至有丹碎人亡的风险!”
云天闻言,心中剧震。
此事,他从未听闻,也从未在哪本典籍上看到过。
根基太过扎实,反而成了结婴的阻碍?
“老夫虽不知这破婴丹药效如何,但一枚绝对不够。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获取丹方,多炼制一些,对你来说才最为稳妥!”
云镇天的一番话,如洪钟大吕,瞬间敲醒了云天。
他眼中的犹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清明与坚定。
他抬起头,看向对面正耐心等待,神色略显紧张的隋景堂,拱了拱手。
“隋总管看得起,赵某若是再推辞,便是不识抬举了。”
“此事,我应下了。”
“好!好!太好了!”
隋景堂闻言,紧绷的脸瞬间笑成了一朵花,他激动地一拍大腿,猛地站起身。
“有赵道友出马,此次试炼,我西星岛商行定能一改颓势,大放异彩!”
他亲自为云天再次斟满灵茶,言语间的热切恰到好处,既不显得浮夸,又让人如沐春风。
云天客套地应付了几句,随即取出一枚空白玉简,神念沉入其中,快速烙印下数十种灵药的名称。
这是炼制清心明魂丹所需的辅药。
他将玉简递了过去。
“既已达成约定,还有一事,想劳烦隋总管。”
“这是赵某急需的一些灵药,无论是成品,还是种子均可,还请隋总管帮忙备上一份。”
“好说,好说!小事一桩!”
隋景堂接过玉简,只扫了一眼,便哈哈大笑起来,显得豪爽无比。
“道友稍坐片刻,隋某去去就回!”
说罢,他拿着玉简,风风火火地走出了雅室。
效率出奇的高。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隋景堂便去而复返,手里多了一个沉甸甸的储物袋。
“道友,你要的东西,都在这里了。”
云天接过储物袋,神识一扫,发现里面的灵药不仅一样不差,而且年份、品质都远超他的预期。
他正要取出灵石支付,却被隋景堂一把按住了手。
“道友这是做什么?”
隋景堂板起脸,故作不悦,“区区一些药材,算是我西星岛商行提前预祝道友旗开得胜的贺礼!再谈灵石,可就太见外了!”
见他态度坚决,云天也不再推辞。
他收起储物袋,站起身,郑重地对隋景堂行了一礼。
“如此,便多谢隋总管了。”
“告辞。”
话音落下,他不再有丝毫停留,转身便走出了雅室。
看着云天干脆利落离去的背影,隋景堂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思与期待。
这场豪赌,他可是替西星岛赌上了未来三百年的利益,以及自己的前程。
但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自己,赌对了。
……
云天没有在万宝堂外的喧嚣主街上多做片刻停留。
他与隋景堂的约定已然达成,那“破婴丹”的丹方与灵药虽是画下的一张大饼,却也是一份沉甸甸的筹码。
此事暂且不急。
当务之急,是另一桩关乎他道途根本的大事。
身形融入川流不息的修士之中,云天心如止水,外界沸反盈天的热闹,丝毫未能影响他半分。
距离拍卖会不足半年。
他必须在此之前,将那“清心明魂丹”炼制出来,彻底根除心境上的瑕疵。
否则,别说去那未知的“星魂试炼”中与人争斗,便是日后结婴,这心境不稳的隐患也足以化作最致命的心魔,让他万劫不复。
思及此处,他的脚步愈发沉稳。
遁光再起,悄然划过天际,径直落回了自己的洞府门前。
石门开启又闭合,将外界的一切喧嚣与浮华尽数隔绝。
云天没有片刻耽搁,穿过厅堂,走入了最深处的炼丹室。
随着他盘膝在蒲团上坐定,室内空气都仿佛随之凝滞。
他抬手一挥,两个储物袋出现在身前。
一个是隋景堂所赠,装满了炼制清心明魂丹的各种珍稀辅药。
另一个,则装着那五百粒饱满的明魂花种。
心念再动,古朴的镇天鼎凭空出现,稳稳地落在身前。
一切准备就绪。
云天将灵药种子尽数投入到镇天鼎中……
……
洞府之外,日月交替,时光无声流逝。
整个星岛随着三百年一度的盛会临近,一天比一天热闹,无数修士从千星海域的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期待着即将到来的狂欢。
而在云天的洞府之内,却是一片与世隔绝的寂静。
炼丹室内,唯有炉火时起时灭,单调而执着。
“砰!”
一声沉闷的炸响,在寂静的炼丹室内突兀响起。
“千丹香”药鼎猛地一震,一缕黑烟从鼎口冒出,带着一股药材烧焦的刺鼻气味。
云天面无表情地一挥手,将鼎内的残渣清理干净。
这已经是第五次炸炉了。
他眉头微锁,陷入了沉思。
清心明魂丹的品阶极高,炼制之繁复远超他以往接触的任何一种丹药,失败本在预料之中。
但一连五次,都在最后的凝丹阶段功亏一篑,这绝不正常。
以他的炼丹造诣,早已过了会出现这种低级失误的阶段。
他闭上双目,仔细回溯着方才的每一个步骤,每一个法诀的变化,每一丝火候的掌控。
许久,他终于找到了症结所在。
并非手法有误,也非火候失当。
问题,出在他自己身上。
每当炼制进行到最关键的时刻,他心中总会不自觉地涌起一丝急切与期盼,这丝微不可察的情绪波动,瞬间便会影响到神念对法力的精微操控,导致功败垂成。
“心境不稳,竟已影响至此……”
云天心中一沉,愈发感受到了此事的棘手。
想要炼制出根除心境问题的丹药,却偏偏因为心境问题而无法成功炼制。
这竟成了一个无解的循环。
但他并未气馁。
道心,正是在这般困境中磨砺出来的。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再次开炉。
这一次,他不再去想成败,而是将全部心神都沉浸在炼丹的过程本身,享受着灵药在火焰中升华、蜕变的玄妙。
“砰!”
第六炉,依旧失败。
“砰!”
第七炉……
时间就在这枯燥的重复中,不知不觉过去了三个月。
炼丹室的角落里,废弃的药渣已经堆成了一座小山。
直到第十七次开炉。
当所有药液完美融合,即将凝丹的那一刹那,云天的心湖再次泛起一丝涟漪。
但他这一次却早有准备,神魂之力骤然一凝,强行将那丝杂念镇压下去。
嗡——
药鼎内发出一声清越的嗡鸣。
一股沁人心脾的异香,瞬间弥漫了整间炼丹室。
成了!
云天眼中精光一闪,掐动法诀,鼎盖应声而开。
九颗通体莹白的丹药,正静静地悬浮在鼎中。
云天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他小心翼翼地将丹药取出,全数投入一旁的镇天鼎中,表面虽显镇定,心头却在这短暂而又漫长的等待中,早已兴奋无比。
半个时辰后,云天将丹药取出,那九颗莹白丹丸已然被蕴养成极品灵丹,九道极淡的丹纹在凝如实质的灵晕间若隐若现。
他探手取出一粒,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投入口中。
丹药入口,并无想象中的清香或是灼热。
它无滋无味,恍若一滴冰凉剔透的晨露,触及舌尖便倏然化开,顺着喉咙直坠丹田深处。
初始片刻,体内寂静无声,仿佛吞下的是一滴凡水。
就在云天心生疑惑之际,一股难以言喻的温润之力,自丹田深处,如春日解冻的第一缕暖流,悄然荡漾开来。
这股力量细腻、柔和,却又蕴含着一种涤荡万物的宏大意境。
它并未急于冲向四肢百骸,而是在抵达中丹田后,自行分化为一清一浊两道截然不同的气息。
那道清气,轻盈袅袅,如一缕无形青烟,扶摇直上,毫无阻碍地贯入眉心祖窍,涌入他那广阔无垠的神魂识海。
刹那间,云天只觉神魂如沐春风。
一股无法形容的清冽之感,轻轻拂过识海的每一个角落。
那些因常年苦修而积累的杂念,因经历杀伐而残留的戾气,以及近来时常浮现的躁动、疑虑、惊惧……所有负面的神魂尘埃,都在这清气之下,被无声无息地涤荡、抚平,化为虚无。
原本波涛暗涌的识海,瞬间变得风平浪静,宛如一片被雨水洗过的天空,明澈、透亮,念头一起,便圆融通达,再无半分滞涩。
与此同时,那道稍显厚重却同样温和的浊气,则沉缓下移,稳稳地汇入了心府之中。
一种前所未有的安稳、踏实之感,自心底油然而生。
它不像清气那般涤荡,而是如同最巧夺天工的工匠,用最温和的手法,将他那因修为精进过速而略显虚浮的心境根基,一寸寸夯实、加固。
心中时常因外物而生的嗔、怒、喜、悲……种种情绪,都在这股气息的安抚下,缓缓沉淀,化作了坚韧道心的基石。
心府变得坚固而平和,仿佛化作了一块无瑕的美玉,温润而坚定,再难被外力撼动分毫。
不知过了多久,这种内外通透,神魂与心境完美合一的奇妙感觉,才缓缓退去。
但它并非消失,而是彻底地、永恒地融入了云天的识海与心府最深处,成为了他道基的一部分。
云天缓缓睁开双眼。
那双眸子,此刻深邃如夜空,清澈如山泉,所有的锋芒与神光尽数内敛,只余下一片洞悉世事的平和与淡然。
他轻轻吐出一口浊气,这口气息离体之后,竟在空中化作一道灰影,随即便湮灭不见。
那是他心中最后的一丝尘埃。
“这清心明魂丹,果然名不虚传!”
感受着前所未有的心境通明,云天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发自内心的微笑。
心境之患已除,道途再无窒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