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上的废弃林场,光线扭曲了一瞬。
苏小阳一行人的身影由虚转实,脚下传来了久违的坚实感。
他们回来了。
几乎是落地的瞬间,百里涂明整个人像是被抽了骨头,软倒在一棵枯树旁。
他的脸没有半点血色,双手死死捂着自己平坦的小腹,嘴唇哆嗦着,眼神里是世界崩塌般的绝望。
“完了……全完了……”
“天尊的见面礼……这要是真从我肚子里蹦出个哪吒来可怎么办……”
安卿鱼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冰冷的光,他走上前,用一种打量珍稀实验材料的目光,上下扫视着百里涂明。
“从生物构造学上讲,男性不具备孕育条件。”
他顿了顿,语气里竟透出一丝难以抑制的兴奋。
“但,以能量体或法宝形式的寄宿,属于超验医学范畴。”
“我还没有过……从男性腹腔内取出活体法宝的临床经验。”
安卿鱼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恶魔在耳边私语。
“这可是填补人类医学史空白的宝贵数据,无论是观察其‘自然分娩’,还是进行介入式剖腹产,都极具研究价值。”
“若需手术,我保证全程无菌,并对‘胎盘’组织进行完整采样。”
“分、分娩?剖腹产?!”
百里涂明一个激灵从地上弹了起来,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疯狂摆手。
“不不不!我不要数据!谁要你的数据!”
苏小阳看着他快哭出来的滑稽模样,眼底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
他心念一动,那柄尾部缀着华丽镜饰的扫帚——赝造魔女,悄然浮现在身侧。
“涂明哥,别怕呀。”
百里涂明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小阳!我的好小阳!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嗯,办法嘛……”
苏小阳点了点头,脸上那纯真无害的笑容却变得有几分狡黠。
“也不是没有哦。”
“到时候如果真有什么动静,我直接把你变成女孩子不就好了?那样……一切不就都合理了吗?”
说着,他故意拉长了音调,用一种甜腻到发慌的语调,促狭地呼唤道:
“——涂明妈妈~”
“噗咳!咳咳咳!”
百里涂明被这一声称呼呛得险些原地飞升。
他闪电般躲到林七夜身后,只探出半个脑袋,以前所未有的坚定语气,义正词严地拒绝:
“我不要!”
“变成女人那种噩梦,让七夜一个人承受就够了!我百里涂明,绝不重蹈覆辙!”
林七夜:“……”
他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直跳。
苏小阳见状,俏皮地吐了吐舌头,散去了赝造魔女。
他脸上的戏谑神色褪去,转而望向林七夜,神情认真了起来。
“七夜哥,我们得想好,怎么跟婷婷和李爷爷交代李大叔的事。”
提起正事,嬉闹的气氛瞬间沉寂。
林七夜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这件事,不能拖。”
百里涂明也从林七夜背后探出头,脸上的惊恐被担忧取代:
“是啊,怎么说?直接说……那孩子受不了吧?”
“直接告知死讯太过残忍。”
林七夜声音低沉,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仿佛能看到变幻的轮廓。
“或许,我能让这场告别,不那么冰冷。”
“我可以变成李大叔的样子,去见他们最后一面,给他们一个缓冲的时间。”
……
黄昏。
夕阳的余晖给破旧的林场小屋镀上了一层温暖的橘红色。
一个高大而熟悉的身影站在门前,抬起手,用指关节在那扇斑驳的木门上,轻轻敲击了三下。
咚—咚咚。
门“吱呀”一声被猛地拽开。
“爸爸!”
婷婷像一颗小炮弹般冲了出来,仰着哭得红肿的眼睛,看着门口的身影。
“婷婷乖。”
‘李德阳’蹲下身,伸出的手在半空僵了僵,才有些生涩地落在女孩柔软的发顶,声音也刻意压得粗粝而温和。
女孩一下子扑进他怀里,小小的身体不住地颤抖,把脸紧紧埋在他胸口,仿佛一松手,眼前这个爸爸就会像泡沫一样消失。
林七夜僵硬地轻拍着她的后背,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火,灼烧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过了许久,婷婷的抽泣才渐渐平息。
‘李德阳’抬起眼,望向门口那个手握烟杆,沉默如山的老人。
“爸。”
他清了清嗓子,让声音听起来更像那么回事。
“我……升官了,上面调我去负责一个很重要的保密项目。”
“升官?”
老爷子愣了一下,浑浊的眼珠动了动,随即紧绷的脸上竟露出一丝真实的喜悦。
“升官好,好事!”
他放下烟杆,追问道:
“那……就不用留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了?”
‘李德阳’点点头,目光却不敢与老人对视。
“嗯,要去……乌鲁牧奇。”
“乌鲁牧奇?”
老爷子脸上的笑意缓缓收敛,眼角的皱纹仿佛又深了几分。
“那么远……”
他手里的烟杆顿住了,烟灰簌簌落下,一双锐利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儿子”。
“不对,你一个守林的,怎么会突然调去那么远的地方?还负责保密项目?”
林七夜心头猛地一沉。
他强行挤出一个笑容,拍了拍胸脯:
“爸,您不懂,我这叫大器晚成!”
老爷子就那么定定地看着他。
那目光仿佛能穿透这层伪装的皮囊,直抵他慌乱的灵魂。
良久。
老爷子眼中的锐利散去,化作一声几乎听不见的叹息。
他转过身,佝偻着背,朝着昏暗的屋里走去。
或许,他只是不愿去深究。
“什么时候走?”
老人的声音从屋里传来,满是疲惫。
“……过两天就得动身。”
‘李德阳’的声音有些干涩。
“这么急?”
老爷子停下脚步,
“那我跟婷婷去送送你。”
“不行!”
‘李德阳’脱口而出,语气强硬,
“保密纪律,家人……不能送。”
正往灶膛添柴的手,停在了半空。
一截干柴“啪”地掉在地上。
老人沉默着,弯腰捡起木柴,慢慢塞进火光跳跃的灶膛。
“那……多陪陪婷婷吧。”
‘李德阳’低下头,怀里的小女孩不知何时已经安静下来。
婷婷仰着头看他,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眸子清澈得像一汪泉水,里面又开始无声地蓄积起水汽。
她年纪虽小,却似乎已经从这压抑的气氛中,明白了什么。
她没有哭闹,只是用带着明显颤音的稚嫩嗓音,问出了那个世界上最沉重的问题:
“爸爸,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问题,像一块巨石,狠狠砸在林七夜心口,让他几乎窒息。
他定了定神,模仿着李德阳那种粗犷中的温柔,一字一句地承诺道:
“等我们家婷婷长大了,长得比现在还高,能一个人照顾好爷爷的时候……”
“爸爸,就回来了。”
婷婷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她攥紧了小小的拳头,用尽全身力气,异常坚定地说:
“婷婷一定会!”
“尽快长大的!”
“嗯,爸爸相信婷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