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坊司，地下密室。
烛火摇曳，将墙壁上斑驳的影子拉扯得如同鬼魅。
自称前朝旧部，名为“高远”的男人，眼中闪烁着狂热而贪婪的光芒，紧紧盯着墨琴生手中缓缓展开的半张兽皮图。
那正是前朝皇室耗费无数心血才绘制出的龙脉残图之一。
“墨先生果然信人！”高远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那是妖力强行压制人类声线的结果，“只要有了此图，再结合我主手中的部分，大事可期！届时，先生便是复国第一功臣！”
墨琴生，苏玄策那具以琴道闻名的分身，面色苍白如纸，仿佛一个忧心忡忡的文弱书生。
他微微颔首，配合地露出一丝期待与不安交织的神情：“希望将军能信守承诺，事成之后，保我苏氏一族周全。”
“那是自然！”高远大笑着，伸手便要去拿那张残图。
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兽皮的刹那，异变陡生！
墨琴生脚下的青石板毫无征兆地向下一沉，整个人瞬间后撤半丈，避开了高远志在必得的一抓。
与此同时，高远脚下的地面“咔嚓”一声，一道深不见底的陷坑凭空出现！
高远脸色剧变，他身为妖族精锐“妖神眼”，反应何其迅捷！
脚尖在陷坑边缘猛地一点，身形如离弦之箭般倒射而出，妖气轰然爆发，那张儒雅的面孔瞬间被狰狞的妖纹所覆盖，一双眼睛化作了非人的金色竖瞳。
“你们敢诈我！”他怒吼着，利爪划破空气，带起刺耳的尖啸，直扑墨琴生。
然而，他快，有人比他更快！
一道幽影仿佛从墙角的阴影中渗透而出，无声无息，快得超出了视觉的极限。
一抹比月光更冷的剑锋，精准无比地迎上了他的利爪。
“叮！”
金石交击的脆响在密道中回荡，火星四溅。
高远只觉一股沛然巨力从爪心传来，整条手臂瞬间麻痹，身形不由自主地向后踉跄。
他惊骇地抬头，只见一个身着红衣，面覆轻纱的女子俏立于前，正是教坊司的执掌者，柳如烟。
而在他身后，原本深不见底的陷坑中，不知何时已升起数十根闪烁着符文光芒的玄铁锁链，如毒蛇般缠绕而上，瞬间将他的四肢和躯干死死捆住。
“妖神眼，我们等你很久了。”墨琴生站在安全之处，苍白的面容上浮现出一抹淡漠的笑意，那份文弱气质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洞悉一切的从容。
高远，或者说妖神眼，金色竖瞳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怒。
他自诩伪装天衣无缝，潜入过程更是滴水不漏，究竟是哪里出了破绽？
不等他想明白，密室的另一扇石门轰然开启。
白眉老者在一身黑裙、神情凝重的苏晚晴搀扶下，缓缓步入。
他那双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被玄铁锁链捆成粽子的妖神眼，声音嘶哑而冰冷：“说，你们妖族在稷下学宫，还安插了多少人？”
妖神眼发出一声低沉的嘶吼，体表妖气翻涌，试图挣断锁链，但那些符文锁链光芒大盛，将他的妖力死死压制，甚至反向侵蚀，让他痛苦不堪。
“休想从我口中得到任何消息！”他狞笑道，“我主的神威，岂是你们这些前朝余孽所能想象的！”
白眉老者脸色一沉，正欲下令用刑，目光却不经意间瞥见苏晚晴的视线，正关切地落在不远处的墨琴生身上。
那眼神中的一丝柔情，虽一闪即逝，却如一根钢针，狠狠刺痛了老者的心。
“晚晴！”老者突然厉声喝道，声音中充满了压抑的怒火，“你忘了你的身份吗？忘了我们背负的血海深仇吗？”
苏晚晴娇躯一颤，猛地收回目光，垂下头：“孙女不敢忘。”
“不敢忘？”白眉老者的声音愈发严厉，他甩开苏晚晴的手，气得浑身发抖，“那你的心思为何总放在那苏玄策身上！此人来历不明，手段诡谲，你与他走得如此之近，是想将我们整个复国大计，都押在一个外人身上吗？万一他心怀不轨，我们万劫不复！”
这番训斥来得如此突然，连一旁的柳如烟和墨琴生都为之一怔。
苏晚晴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她抬起头，一向温顺的眼眸中，第一次浮现出倔强的光芒。
她直视着白眉老者，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爷爷，您错了。若无苏玄策，我们连这张龙脉残图都凑不齐！若无他提前识破妖族奸计，今日被刺杀的，恐怕就是您！没有他，我们连站在这里的资格都没有，还谈何复国？”
“你……你竟敢为了一个外人顶撞我？”白眉老者气得嘴唇哆嗦，指着苏晚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气氛，一瞬间降至冰点。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一个平淡却又带着无上威严的声音，在密室中悠悠响起。
“她没有说错。”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道身影不知何时已出现在密室中央，仿佛他从始至终就在那里。
他一袭青衣，黑发披肩，面容与墨琴生有七分相似，但气质却截然不同。
如果说墨琴生是藏于鞘中的利剑，那他便是君临天下的神兵，仅仅是站在那里，便让整个空间的空气都为之凝固。
苏玄策，本体亲至！
白眉老者看到他的瞬间，瞳孔骤然一缩，心中的怒火竟被一股莫名的寒意浇熄了大半。
苏玄策没有理会他，甚至没有看苏晚晴一眼，他的目光径直落在被捆缚的妖神眼身上。
“不想说？”苏玄策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没关系，我自己来取。”
话音未落，他伸出右手，五指张开，对着妖神眼的头颅虚空一握。
“嗡——！”
一股无形无质，却又仿佛蕴含着天地初开、宇宙洪荒般浩瀚气息的力量，从苏玄策掌心涌出。
这便是他的“混沌神识”！
妖神眼的金色竖瞳中瞬间被无尽的恐惧所填满，他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抓住，要被硬生生从识海中拖拽出来。
他疯狂挣扎，发出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整个识海掀起惊涛骇浪，试图抵抗这股入侵。
然而，他的所有抵抗在混沌神识面前，都如同螳臂当车，脆弱得不堪一击。
苏玄策的神识如无形之海，悍然涌入，粗暴地撕开他所有的记忆防线，一幅幅画面、一个个名字、一段段隐秘的计划，都被强行读取、复制。
仅仅数息之后，苏玄策收回了手。
而那名妖神眼，双目圆瞪，金色的瞳孔迅速涣散，七窍流出黑血，生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逝，彻底变成了一具空壳。
“处理得干净些。”苏玄策淡淡地对柳如烟吩咐了一句。
他转身，看向面色复杂的白眉老者和苏晚晴，缓缓道：“妖族在稷下学宫安插了三枚棋子，职位都不低。此外，他们似乎还掌握了部分关于‘昆仑禁地’的线索，这才是他此行的真正目的，刺杀只是备用计划。”
说着，他屈指一弹，一道流光没入墙角的阴影之中。
那里，苏玄策的另一具分身——“密语者”悄然成型，它将伪装成刚刚从妖神眼记忆中读取到的一名内应，潜入学宫内部，将计就计。
做完这一切，苏玄策的目光才终于落在苏晚晴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转向墨琴生：“你留下，配合她们。”
说罢，他的身影便如青烟般凭空消散，来去无踪。
密室中，死一般的寂静。
白眉老者张了张嘴，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满脸颓然。
苏玄策展现出的实力和雷霆手段，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认知，他引以为傲的复国筹谋，在对方面前，显得如此可笑。
苏晚晴怔怔地看着苏玄策消失的地方，心中五味杂陈。
有感激，有敬畏，但更多的是一种让她自己都感到陌生的迷惘。
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深夜，月华如水。
苏晚晴独自一人，来到了墨琴生居住的别院。
院中，墨琴生正临窗抚琴，悠扬的琴声在静谧的夜色中流淌。
苏晚晴没有敲门，只是静静地站在院外，取出身上的短笛，凑到唇边。
一缕清越的笛声响起，带着几分试探，几分愁绪，巧妙地融入了琴声之中。
她吹奏的，是一曲名为《问心》的古谱，据说能够引动听者心神，窥探其真实心境。
她在试探，试探眼前这个墨琴生，与那个霸道绝伦的苏玄策，究竟是何关系。
院内的琴声微微一顿，随即变换了曲调。
琴音变得沉静而悠远，如高山流水，又如空谷足音，它没有被笛声引动丝毫波澜，反而以一种包容万象的气度，将那缕试探的笛声轻轻化解，并引导着它，融入自己构建的意境之中。
一曲终了，苏晚晴放下了短笛，俏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她输了。
对方的琴道造诣远在她之上，以琴音回应，非但没有暴露任何破绽，反而将她的试探化解于无形，让她感觉自己像个在智者面前卖弄小聪明的孩童。
“苏姑娘深夜到访，所为何事？”墨琴生的声音从屋内传来，依旧是那副温文尔雅的语调。
“无事，只是听闻先生琴技高超，特来请教一番，今夜多有打扰了。”苏晚晴平复下心绪，转身离去。
虽然没有得到确切的答案，但她心中的疑窦却愈发深重。
这种滴水不漏的应对，这种深不可测的气度，与苏玄策本人何其相似！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立刻唤来心腹：“柳姐姐，派人继续盯着墨琴生，他的一举一动，都要向我汇报。”
柳如烟的身影出现在阴影中，点了点头，随即隐去。
苏晚晴望着窗外的月色，久久无言。
而在教坊司最深处的地牢里，苏玄策的本体并未真正离去。
他站在妖神眼的尸体前，眉头紧锁。
刚刚在读取记忆的最后瞬间，他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又无比邪异的能量波动。
他伸出手，混沌神识再次探出，这一次却不是读取记忆，而是如同最精密的仪器，一寸寸地扫描着尸体的内部。
很快，他在妖神眼的心脏位置，发现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印记。
那是一个由无数比发丝还细的血线构成的诡异暗红色符文，正散发着一股若有若无的，仿佛来自深渊的恶意。
它像一个休眠的种子，深深烙印在血肉之中。
苏玄策的脸色，第一次变得凝重起来。
这绝不是普通的妖族禁制，也不是什么同归于尽的后手。
这种符文的构造方式，这种力量的本源气息……他在一部早已失传的太古秘典上见过类似的描述。
这不是妖族的手段，而是……妖神的手段。
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笼罩了他的心头。
这名妖神眼，恐怕不仅仅是一名间谍那么简单。
他的死亡，或许并非结束，而是一个更加恐怖的开始。
这个血色印记，究竟是什么？
就在苏玄策沉思之际，他没有注意到，那枚深深烙印在尸体心脏中的暗红色符文，极其轻微地，闪动了一下。
一抹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血光，沿着尸体干涸的血管，悄然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