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天使”的琉璃灯转得正急，把吧台后的酒液晃成一滩滩碎金。
杨晚栀正用吧勺搅着杯里的“莫吉托”，薄荷叶被捣出的青汁浮在冰面上，凉得她指尖发颤。
这已是她今晚调的第十七杯酒，手腕酸得快抬不起来，可眼角余光扫过墙上的时钟，才刚过十一点——正是酒吧最热闹的时候。
“晚栀，卡座那边叫你。”杨玫端着空托盘从走廊跑过来，发梢沾着点不知是谁洒的啤酒沫，“是常来的李总，带了好几个朋友，点名要你过去调几杯‘特调’。”
杨晚栀捏着吧勺的手紧了紧。李总她有印象，做服装生意的，每次来都带着一群人，说话嗓门大，眼神总黏在人身上，像爬过的毛毛虫。她本想找借口推了，可杨玫已把干净的调酒壶塞到她手里：“小心今晚去仓库盘货了，人手不够，你去应付下，快去快回。”
托盘上的盎司杯碰撞着响，杨晚栀深吸口气，往卡座那边走。卡座被屏风挡着，昏黄的灯光里飘着烟味，李总果然坐在正中间，肚子挺着像揣了个皮球，旁边几个男人正围着他笑，桌上的空酒瓶堆得快没过烟灰缸。
“李总。”杨晚栀把托盘放在桌角，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您要的特调，有什么偏好吗？”
李总没立刻答，眼睛先在她身上绕了圈——她今晚穿了件杨玫给的白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的手腕上还留着上次被小混混攥出的淡青印子。他忽然“嗤”地笑出声，手里的雪茄往烟灰缸里按了按：“偏好？我就偏好你这样的。”
旁边的男人跟着哄笑，有个戴金链的甚至吹了声口哨。杨晚栀的脸瞬间烧起来，手往身后藏了藏，指尖攥得发白：“李总说笑了，我是来调酒的。”
“调酒有什么意思？”李总往前凑了凑，雪茄的灰落在他的西装马甲上，他也没拍，“小姑娘，我跟你说句实在话。你在这累死累活调一晚酒，能挣几个钱？”他伸出两根手指，“我给你这个数，两万，今晚跟我走，怎么样？”
托盘“哐当”撞在桌沿，杨晚栀猛地后退半步，撞在屏风上，竹骨“咯吱”响了声。她攥着调酒壶的手在抖，壶身的金属凉得硌手：“李总，请您自重。我不卖身，只调酒。”
“自重？”李总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拍着桌子站起来，肚子上的肥肉颤了颤，“老子给你脸了是吧？两万嫌少？那三万！三万够你在这破地方干一个月了吧？”他伸手就去抓她的胳膊，指缝里还沾着雪茄灰，“别给脸不要脸，老子在这一片还没谁敢跟我犟！”
杨晚栀往旁边躲，后腰撞在桌角，疼得她倒抽口冷气。调酒壶“啪”地掉在地上，碎玻璃溅了一地，薄荷味混着酒精味涌上来，呛得她眼眶发红。她想起上次被小混混堵在巷子里的事，后背的冷汗一下子冒了出来，可攥着拳头的手却没松——上次她能挥刀，这次也不能任人欺负。
“李总，您再这样我喊保安了！”她梗着脖子，声音发颤却不肯低头，“这是酒吧，不是您撒野的地方！”
“喊保安？”李总眯着眼笑，伸手就去揪她的头发，“你喊啊！保安来了又能怎么样？老子在这办的是黑卡，你个小调酒的也敢跟我横？”
指尖眼看就要碰到发绳，耳后传来“砰”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人把什么重物砸在了桌上，接着是杨玫的声音，比平时高了八度，带着点破音：“李总！您这是干什么？”
杨晚栀猛地睁眼，就见杨玫站在她身前，手里还攥着个空酒瓶——刚才那声闷响，是她把酒瓶砸在了桌上。杨玫的头发乱蓬蓬的，额角还沾着点酒渍，可瞪着李总的眼睛却亮得吓人，像只护崽的母兽。
“杨玫？”李总愣了下，随即恼了，“你他妈算哪根葱？敢管老子的事？”
“我不算什么葱。”杨玫往杨晚栀身后退了半步，把她往屏风后拉了拉，声音却没软，“但晚栀是我姐妹，你动她试试？”她弯腰捡起地上的碎玻璃，捏在手里，指节因为用力泛白，“李总，您是来喝酒的，我们欢迎；但要是来欺负人，‘堕天使’的地儿小，容不下您这尊大佛。”
戴金链的男人站起来，伸手就要推杨玫：“你个丫头片子狂什么？”
杨玫没躲，反而往前凑了凑，手里的碎玻璃尖对着他的手腕：“您碰我一下试试？我这胳膊上要是留道疤，明天就去您公司门口坐着，让您那些客户都瞧瞧，您是怎么在酒吧里欺负小姑娘的。”她眼睛瞪得圆，声音又急又快，“我烂命一条不怕闹，您李总可是要脸面的人，别逼我鱼死网破！”
那男人的手僵在半空，看看杨玫手里的玻璃，又看看李总，没敢动。李总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盯着杨玫看了半天，忽然笑了，只是笑声比哭还难听：“行，行！你们‘堕天使’真是好样的！”他抓起椅背上的外套，往地上啐了口唾沫，“走！这破地方谁稀罕待！”
一群人骂骂咧咧地往外走，经过屏风时，李总还回头瞪了杨晚栀一眼，眼神像淬了毒的针：“你给老子等着。”
等人走远了，杨玫才把手里的碎玻璃扔了，转身就去拉杨晚栀的手：“你没事吧？他没碰着你吧？”她的手还在抖，指尖冰凉，摸得杨晚栀手腕一阵发麻。
杨晚栀摇摇头，眼泪却“唰”地掉了下来。刚才没觉得怕，这会儿被杨玫拉着，倒像是忽然找到了主心骨，委屈一股脑全涌了上来。她攥着杨玫的袖子，声音哽咽：“我没事……谢谢你，玫姐。”
“谢什么谢？”杨玫抬手给她抹眼泪，指尖蹭得她脸颊生疼，“哭什么哭？没出息！那种老流氓，你越怕他越得寸进尺！下次再碰到，直接拿酒瓶子砸他脑袋，有姐在呢！”
吧台那边的阿哲探出头：“玫姐，晚栀，没事吧？刚才听着动静挺大。”
“没事！”杨玫扯着嗓子喊，“就是几个醉鬼撒酒疯，已经给赶跑了！”她扶着杨晚栀往吧台走，边走边骂，“那李总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以前就老对服务员动手动脚，要不是看他花钱多，兰姐早把他拉黑了！下次他再来，咱直接把他轰出去！”
杨晚栀被她扶着，脚步还有点虚。刚才李总抓她胳膊时的力道还留在皮肤上，又酸又麻，可心里却暖烘烘的——从巷子里被陆枭救下，到兰姐替她挡王总，再到现在杨玫护着她，好像总有人生怕她受委屈。
可顾明夜呢？
他大概还在学校的自习室里研究，或者在哪个酒会上应酬，根本不会想起她在这里被人欺负。上次她在拳场挨了打，他也只让Jack送了盒药膏来，连面都没露。
“想什么呢？”杨玫把一杯温水塞到她手里，“脸都白了，是不是吓着了？要不你先回去休息吧，这儿有我呢。”
杨晚栀摇摇头，喝了口温水，喉咙里的灼痛感轻了些：“不用，我没事。还有好几桌客人等着呢。”她把温水杯放在吧台上，拿起擦杯布，指尖碰到冰凉的玻璃杯时，忽然顿了顿——口袋里的名片还在，陆枭的名字烫得她心慌。
兰姐曾评价过，陆枭是个靠谱，杨玫大概也觉得他能比顾明夜好。
可她总想起高中时，顾明夜第一次教她调酒时的样子。那时候他站在她身后，手握着她的手转着调酒壶，下巴抵在她头顶，呼吸烫得她耳朵发红。他说：“杨晚栀，你笨死了，这点小事都学不会。”语气凶巴巴的，可指尖却替她擦掉了溅在手上的酒渍。
那时候的他，好像也不是那么坏。
“发什么呆？”杨玫用胳膊肘碰了碰她，“客人催了，那桌要杯‘曼哈顿’。”
“哦，好。”杨晚栀回过神，赶紧拿起威士忌和甜味美思。酒液混在一起，琥珀色的，在灯光下泛着温柔的光。她握着吧勺搅着，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堵着——
如果顾明夜存心折磨她，那陆枭伸出的手，她该不该接？
吧台前的客人在催酒，杨晚栀深吸口气，把调好的“曼哈顿”递给阿哲，让他送去给客人。琉璃灯还在转，把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忽明忽暗的，像个没处可去的迷路小孩。
她不知道答案。
只能继续擦杯子，调酒，像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鸟，明明知道有扇门可以飞出去，却还在犹豫，要不要振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