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9日,开学的日子到来。
枝头的绿意与凛冽的寒风交织,早春在挣扎中降临,北京在料峭中苏醒,
实践基地的仓库车间里,灯火彻夜未熄,与窗外渐亮的天光交融。
联合课题组的师生们,经过一个春节假期的连续奋战,脸上虽带着疲惫,眼神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明亮和坚定。
自动化试验线上,各个子系统运行的低沉嗡鸣声,如同一条苏醒巨龙的脉搏,稳定而有力。
“同学们,今天开学报到,你们抓紧时间回学校一趟,这边有我们盯着。”赵老师拿着记录本走过来,语气带着关切。
技术攻坚虽紧,但学业的流程也不能落下。
同学们匆匆洗漱,换上那身笔挺的“青衿致远”学生装,虽然难掩倦色,但合体的剪裁和优质的布料,依旧衬得他们精神焕发,与车间里满身油污的模样判若两人。
跨上自行车,一行人迎着晨风,骑行在尚未完全苏醒的街道上,车轮碾过残雪未消的路面,发出沙沙的声响。
清华园内,已是人头攒动。
返校的学生们带着各地的风尘与蓬勃的朝气,填充着校园的每一个角落。
报名处排起了长队,熟悉的同学彼此打着招呼,分享着寒假的见闻,讨论着新学期的课程。
课题组同学们的出现,引来不少注目和低声议论。
他们“联合课题组”的事迹早已在校园内传开,尤其是“全流程自动化”项目被提升为校级重点后,更是成了低年级学生眼中的传奇。
“看,是吕辰师兄他们!”
“听说他们春节都没回家,一直在轧钢厂搞项目!”
“那身衣服真精神,听说是他们自己设计的……”
面对这些目光和议论,大家只是平静地微笑回应,迅速办理完报到手续。
他们并未在校园过多停留,与相熟的同学简单寒暄后,便又骑上车,返回了实践基地。
回到车间,大家又重新扎进工作服里,围拢到图纸和设备前,继续着之前的讨论和调试。
时间的流逝在专注的工作中变得模糊,直到傍晚时分,李怀德的通讯员小张再次气喘吁吁地跑进车间。
“吕辰同学!李厂长请你立刻去厂部办公室!”小张的语气带着不同寻常的急促,甚至比上次鞍钢公函到来时更显凝重。
吕辰心中都有些诧异,傍晚突然召见,而且直接到厂部办公室,而非实践基地会议室,显然事情非同小可。
“张大哥,知道是什么事吗?”吕辰问道。
小张摇摇头,压低声音:“不清楚,但来了两位面生的同志,穿着中山装,气场很强,李厂长对他们都很客气。”
吕辰心中一动,不动声色,对王卫国道:“我先去看看。”
跟着小张来到厂部办公楼。
李怀德的办公室外,果然站着两位身姿笔挺、目光锐利的青年,虽未穿军装,但那纪律严明的气质却掩饰不住。
他们仔细查验了吕辰的证件,才示意进入办公室。
办公室内,李怀德正陪着两位中年同志说话,见到吕辰二人进来,立刻站起身,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郑重与兴奋的神情:“来了!两位同志,这就是吕辰同学。”
那两位中年同志也站起身,目光在吕辰身上扫过,带着审视,却也并无恶意。
其中一位年纪稍长的开口道:“李厂长,吕辰同志,麻烦二位跟我们走一趟,市里有领导要见你们。”
没有多余的解释,语气平和却不容置疑。
李怀德连忙道:“应该的,应该的,我们一切听从安排。”
吕辰也没说什么,赶忙跟上。
一行人乘坐一辆黑色的伏尔加轿车,悄然驶出轧钢厂,汇入北京城华灯初上的车流。
车子并未驶向市府大楼,而是七拐八绕,来到一处环境清幽、戒备森严的院落。
经过严格的登记和检查,他们被引入一间灯火通明的会议室。
一进门,吕辰的目光立刻被会议室里的人吸引。
只见谭令柔和娄晓娥坐在一侧,两人脸上都带着些许紧张和不解。
她们身边,分别坐着各自街道办的高主任和彭主任。
而主位上,则端坐着几位气度不凡、一看便是高级干部的领导,从他们身前放置的茶杯和名牌来看,分别来自统战部、商业部和宣传部。
看到吕辰和李怀德进来,娄晓娥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和安心,谭令柔也微微松了口气。
李怀德显然认识几位领导,恭敬地打差招呼。
商业部的那位领导,约莫五十岁年纪,面容清癯,眼神锐利,他率先开口,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切入主题,声音洪亮而清晰:“同志们,今晚请大家来,是要通报一个好消息,也是代表组织,对娄振华同志及其家人,以及吕辰同志,为国家做出的卓越贡献,表示高度的肯定和感谢!”
他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最后落在谭令柔和娄晓娥身上:“娄振华同志,在香港,在组织的领导下,工作开展得非常出色,取得了辉煌的成就!”
他略微停顿,似乎在强调接下来的内容:“他不仅圆满完成了各项商业任务,更重要的是,他利用香港的特殊环境,卓有成效地开展了文化输出工作。由娄晓娥同志、吕辰同志创作的《道缘仙踪》、《风元历》等文学作品,配合独特的‘音乐+图书’营销策略,在东南亚地区引起了巨大反响,极大地提升了中华文化的影响力。同时,英文版《柯里昂家族的往事》和《风元历》在欧美市场也广受好评,为我们打开了国际文化交流的新窗口。”
领导的语气带着赞赏:“更加难能可贵的是,娄振华同志将他所收购报社的盈利,以及这些作品高达一百余万美金的书稿分成,没有用于个人享受,而是恪守他对国家的承诺,全部用于在国际市场上采购粮食,并通过特殊渠道,捐赠给了国内,有力地支援了国家的建设,缓解了部分地区的困难!”
一百万美金!在这个物资极度匮乏、外汇储备捉襟见肘的年代,这无疑是一个天文数字!会议室里响起一阵压抑不住的吸气声。
李怀德、两位街道主任都露出了震惊之色。
吕辰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听到这个确切的数字,心中仍是巨震,既为娄振华的手笔和效率,也为这笔巨款所代表的沉甸甸的爱国赤诚。
领导最后肯定道:“娄振华同志身在海外,心系故土;晓娥同志和令柔女士在国内默默支持,同样功不可没。你们一家人,是真正的爱国之家。”
商业部领导说完后,统战部的领导接过话头。
他年纪稍长,语气更为温和:“谭令柔女士,娄晓娥同志,娄振华同志在海外奋力拼搏,你们在国内默默坚守、无条件支持,同样功不可没。”
他看向母女二人,语气诚挚:“组织感谢你们的付出和理解!”
他又看向吕辰:“吕辰同志,你在工业自动化一线刻苦攻关,取得了显着的技术突破,同时你在文化创作上的才华和觉悟,也为国家争得了荣誉。你们全家,是当之无愧的‘爱国之家,功臣之家’!”
这时,工作人员抬进来两个硕大、沉重的木箱。
统战部领导指着木箱道:“这是娄振华同志牵挂家人,特意寄回来的一些物资,主要是给晓娥同志和吕辰同志的一些书籍。考虑到国内的情况和吕辰同志的研究需要,组织特批,通过安全渠道将这些物资转运过来。尤其是这两箱技术书籍,很多都是国内难以获取的外文前沿资料。这是组织对吕辰同志的信任和重点培养!”
他目光殷切地看着吕辰:“希望吕辰同志,能够充分利用这些宝贵的学习资料,结合你在轧钢厂的实践,在工业自动化和技术革新道路上,不断取得新的、更大的突破,为国家建设贡献更多的智慧和力量!”
接着,他又温和地对娄晓娥说:“晓娥同志,你也要继续好好学习,不断进步,同时做好吕辰同志的贤内助,互相支持,共同成长。”
领导的话意味深长,又带着委婉的提醒:“这些资源和荣誉,是组织对你们的信任和期望。在公开场合,关于书籍的具体来源,以及娄振华同志工作的细节,希望你们能遵守保密纪律,不宜过多宣扬,以免给工作和家人带来不必要的困扰。”
李怀德立刻表态:“请各位领导放心!我们轧钢厂一定为吕辰同志提供最好的工作和研究条件,确保他心无旁骛地投入技术攻关!”
高主任和彭主任也纷纷代表街道表示,一定会做好相关的支持和保密工作。
随后,统战部领导郑重地拿出一封公函,递交给谭令柔:“这是组织上,为了表彰娄振华同志及其家人的巨大贡献,特地签发的感谢信。”
谭令柔双手微微颤抖地接过那封信。
信纸是高级的公文用纸,抬头是醒目的红色徽标,下面的措辞严谨而恳切,高度赞扬娄振华“通过特殊方式,为国家建设做出了卓越贡献”,肯定了其家人的支持与付出。
落款处那个鲜红的公章和高级别的部门名称,赋予了这封信远超其本身重量的政治意义和价值。
最后,统战部领导缓缓地说了一句,声音不高,却如同惊雷,在每个人心中炸响。
“上面已经知晓了你们家做的事情,表示了肯定。”
一瞬间,会议室里落针可闻。
谭令柔的眼眶瞬间红了,紧紧攥住了女儿的手。
吕辰感到自己的心跳骤然加速,一股热流涌遍全身。
李怀德和两位街道主任更是肃然起敬,看向吕辰一家人的目光充满了无比的敬佩和羡慕。
这句话,其蕴含的政治分量,远超任何物质奖励和口头表扬。
这是最高级别的认可和保护!
这时,宣传部的领导开口了,他戴着眼镜,气质儒雅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吕辰同志,娄晓娥同志,”他首先肯定了二人的才华,“你们的作品,无论是在文化输出还是创汇方面,都取得了很好的效果,组织上是认可的。这些书和音乐,我们都研究了,很有水平,很有影响力。”
然而,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但是,我们必须清醒地认识到文艺‘为什么人’的问题。像《道缘仙踪》这类‘非现实主义’的、带有传统神话或者西方幻想色彩的作品,在国内现阶段,是不宜大力宣传和提倡的。”
他目光扫过吕辰和娄晓娥,带着殷切的期望:“我们强烈建议,你们二位未来的创作重心,应该转移到更贴近现实、更能服务于建设社会主义需求的题材上来。比如,深入歌颂革命英雄主义,生动描写工人、农民、知识分子在新中国建设中的感人事迹和奋斗精神,反映亚非拉人民的反抗斗争,歌颂世界革命的风起云涌。像《亮剑》这样,扎根于革命历史、弘扬革命英雄主义的作品,才是我们当前最需要、最鼓励的创作方向。”
他语重心长地说:“吕辰同志,晓娥同志,你们的笔杆子,如果运用得当,是抵得上千军万马的!希望你们下一步,能把卓越的才华,投入到反映火热的社会主义建设中来,创作出更多鼓舞人心、激励斗志的优秀作品。至于海外的创作,为了统一战线和换取外汇的需要,现有的题材可以继续进行,但内容上一定要把好关,要让人看到我们批判的锋芒和进步的价值取向,不能一味迎合市场。”
宣传部长官的指示,清晰而明确,为吕辰和娄晓娥未来的创作道路,划定了新的航向。
谈话持续了近两个小时。
当吕辰、娄晓娥一行人走出那座静谧的院落,重新呼吸到夜晚清冷的空气时,每个人都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黑色的伏尔加轿车先将李怀德送回轧钢厂,又将吕辰、娄晓娥和谭令柔送回了家。
至于那两箱珍贵的书籍,则由那两位同志亲自护送,随后运抵。
回到娄家小院时,王叔、张叔两家人都还没睡,正在焦急等待。
见到三人安全归来,这才松了口气。
在娄家的正堂里,谭令柔向张叔、王叔简短地说了今天的事,张叔、王叔都为娄振华取得的成就激动不已,连道“苍天保佑”。
那两箱书很快被送了进来,占满了小半个书房。
吕辰打开一箱,里面果然是琳琅满目的外文技术书籍,涉及自动化控制、半导体技术、材料科学、机械设计等多个前沿领域,许多都是国内根本无法接触到的原版着作。
另一箱则是娄晓娥感兴趣的文学、艺术类书籍,以及一些海外出版的报刊杂志。
看着这些书籍,吕辰深感肩上责任重大。
这不仅仅是知识的载体,更是组织的信任、时代的机遇,以及一份沉甸甸的家国重托。
娄晓娥这一晚上都如同置身云雾,巨大的信息量让她的大脑停止了运转,只能机械地听着、看着。
直到车辆驶离那静谧的院落,直到回到熟悉的家中,直到看到吕辰坚定而温柔的目光,她的魂魄仿佛才一点点归位。
她缓缓抬起头,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吕辰,我这是在做梦吗?我......我也为国家做贡献了?”
吕辰扶着她的肩膀,看着他的眼睛,肯定道:“对,晓娥,你没做梦,我们真的为国家做贡献了!”
吕辰的话语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她心中那道封锁了太久太久的闸门。
她没有嚎啕大哭,只是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顺着脸颊滚落。
她拿出一个徽章,像宝贝一样捧在手心里,那是她加入组织的明证。
她嘴里喃喃道:“我一直想为国家做贡献呢,可是从小到大,所有人都把我当成资本家的小姐,不愿意跟我玩,我仿佛就不属于这个世界,无论我怎么努力,和这个世界都仿佛隔着一堵看不见的墙……”
她紧紧地、近乎虔诚地捧着那枚徽章,贴在心口,身体因极力克制着巨大的情绪而微微颤抖。
她就这样静静地站着,仿佛在用自己的整个生命去感受这份迟来的、沉重的认可。
“我终于可以配得上它了!”
吕辰看着眼前的女孩,她明媚、柔弱、感性,却刚强如此。
吕辰能感受到她的挣扎、她的渴望、她的无奈。
然而,这一刻,她终于打破了心中的墙,她仿佛被光芒覆盖,气质都已经完全不一样,她变得更加自信,也更加耀眼。
吕辰的眼泪也如决堤般落下。
“晓娥,我们一直都是同志!”
娄晓娥坚定的点点头:“嗯!我们是同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