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姑姑这话说的,就有些意味深长了。
先生知道沈今沅回来了,但故意避而不见,显然是对她此次离宫如此之久颇有微词。
她有些不自在地轻笑了声,带着点讨好的意味,“睡了啊?睡了好,睡了好…那…那我明日再去拜见先生。”
能躲一日是一日吧。
她这心虚的模样,就连一旁的齐慕风都感觉到了。想到跟天机老人一行人分别前,天机老人看自己那个复杂的眼神…
齐慕风觉得,或许这次最不好过的可能是他…
然而,沈今沅所不知道的是,在相隔不远的宫殿院落里,某位沉稳持重的傲娇先生,此刻正披着外袍,独自坐在院中的石凳上。
面前石桌上的茶早已凉透,他望着庭院入口的方向,等啊等,等啊等,听着那边的隐约人声渐息,最终彻底安静下来,却始终没等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前来“叨扰”。
夜露渐重,月上中天,又缓缓西斜。
纳兰昭望着那轮清冷的月亮,最终忍不住低骂了一句,“这没良心的小白眼狼…”
*
翌日一早,初春的晨雾尚未完全散去,给皇宫内的草木染上一层湿润的薄纱。
沈怀恩在柔软的被衾里蠕动了一下,长长的睫毛颤了颤,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短暂的迷茫后,昨日的记忆涌入脑海。
姑姑回来了!姑姑答应接他回家!
这个认知让他瞬间清醒,他猛地坐起身,也顾不得穿鞋袜,光着一双白嫩的小脚丫噔噔噔就跳下床,迫不及待地想要去确认一下。
“吱呀”一声,他费力地拉开房门,带着凉意的晨风扑面而来,让他打了个小小的激灵。
然而,门外院子中的景象却让他愣住了。
石桌旁,两个身影相对而坐。一袭墨绿色长衫的纳兰昭依旧神色清冷,指间夹着一枚白玉棋子,正凝神望着棋盘。
而他对面,坐着的正是一身黑色劲装的齐慕风。
两人之间的石桌上,棋盘星罗密布,战况似乎正胶着。
纳兰昭听到动静,眼皮都未抬,只淡淡扫了沈怀恩光着的脚丫一眼,不满地蹙了蹙眉,“回去,穿戴整齐,收拾好自己再出来用早膳。”
没有责备,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沈怀恩下意识地缩了缩脚趾,但目光触及齐慕风时,眼睛瞬间亮了。他在这里,那说明姑姑真的回来了,他不是在做梦!
他立刻乖巧地点头,转身迈着小短腿“哒哒哒”地又跑回了房里,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点收拾好,用了早膳,就能见到姑姑了!
而此刻的沈今沅,那可谓是一个头两个大。
一大早就被宫女从温暖的被窝里挖了出来,原因无他。
文武百官得知他们的女皇陛下回宫了,一个个如同打了鸡血般,天不亮就在宫门外等候早朝。
于是,我们的女皇陛下,一大早被迫换上那身繁复沉重、象征权力与责任的明黄色宫装。金丝银线绣成的龙凤纹章在烛光下熠熠生辉,衬得她面容端庄,气势十足。
果然,早朝一开始,她就收到了第一个噩耗。
丞相纳兰昭今日身体不适,告假了。
沈今沅坐在高高的龙椅上,听着底下大臣们一个个出列禀报。事无巨细,如同雪花般朝她涌来。
以往有纳兰昭在,许多事情他都能提前梳理,给出方案,她只需做最终决断。
可今日,纳兰昭这一“病”,所有压力和责任都直接落在了她一个人肩上。
她耐着性子,一一听取,询问细节,与大臣们商议,做出决策。两个时辰下来,只觉得口干舌燥,头脑发胀。
好不容易熬到退朝,她几乎是逃也似的想回去喘口气,喝口水。
然而,更大的“惊喜”还在御书房等着她。
只见那宽大的紫檀木御案上,奏折堆得像两座小山,左边是已批阅的,显然是纳兰昭之前处理过的。而右边则是新送来的、需要她亲自过目的。
那高度,让她望而却步。
沈今沅站在门口,看着成堆的奏折,眼前几乎一黑。她就奇怪了,他们赤璃就是一个小小的国家,有那么多事情需要她处理么?
或许她这位女皇陛下忘了,她已经半年多没有回来了…
她扶着门框,长长地、充满怨念地叹了口气。
她哪里不知道,先生这哪里是身体不适,分明就是报复!
可是…她能怎么办呢?是自己理亏在先。这苦果,只能自己咽下。
她认命地走到案后坐下,拿起一本奏折,强迫自己集中精神…
而此刻的齐慕风也没比她好到哪去,想起今日一早的情形,他到现在都汗流浃背。
谁能想象,他一打开门,门外庭院里就坐着穿戴整齐的纳兰昭。
他那时候,有多紧张。
他甚至连早膳都还没用呢,纳兰昭就开始了。
“齐少将军,久仰。镇国将军府威震各国,将门虎子,想必文武双全。”
齐慕风心知考验已然开始,躬身道,“先生过誉,慕风不敢当。家父常教导,为将者,当知忠勇,亦需明理。”
“哦?明理?”纳兰昭指尖轻敲桌面,“那老夫便随意问问,少将军以为,为将者,当以何为先?是攻?是守?还是…不战而屈人之兵?”
齐慕风略一沉吟,从容答道,“攻守皆为术,而非道。为将者,当以势为先。善战者,求之于势,不责于人。势成,则攻无不克,守无不固…”
齐慕风侃侃而谈,纳兰昭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欣赏,“那势从何来?”
“势从道义来,从国力来,从民心向背来……”“所以将者,乃国之利器,亦需明晓朝堂之策,方能顺势而为,为国御辱。”
纳兰昭点了点头,算是认可。随即,他话锋一转,指向了一旁早已摆放好的一架古琴。
“既通军阵之势,可知音律棋道?”纳兰昭语气依旧平淡,“听闻大周贵族皆习六艺,少将军可愿一试?”
齐慕风坦然道,“略知一二,愿请先生指点。”
他走到琴前,静心片刻,指尖拨动琴弦。
他并未选择激昂慷慨的征战之曲,也未选缠绵悱恻的儿女情长,而是弹奏了一曲《高山流水》。
曲调中正平和,既有高远志向,亦有寻觅知音之意。
纳兰昭面色不变,心性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