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的梆子刚敲过,李记糕饼铺的蒸笼已经冒出第一缕白汽。
李明德老汉掀开笼盖,糯米混着桂花的甜香霎时漫过长街。他眯眼看了看天色,把最上面那笼印着喜字的桂花糕单独拣出来——这是凌家昨儿就订好的。
“爹,凌家少爷真像他们说的那么神?”小儿子李二狗凑过来帮忙,“听说他能手指头点石成金...”
“少嚼舌根。”李明德敲了下儿子脑门,“赶紧把这两笼豆沙包给...”
话音未落,铺门前的青石板路上传来脚步声。
凌云站在朦胧晨雾里,大红吉服换成了寻常青衫,袖口还沾着昨夜烛泪。他望着那笼桂花糕微微出神——前世身为噬天仙尊时,他饮的是琼浆玉液,何曾为块凡俗糕点驻足。
“凌少爷!”李明德慌忙用油纸包糕,“新娘子醒了吧?这笼特意多加了蜂糖...”
凌云接过温热的油纸包,指尖在铜钱上顿了顿。想起苏婉昨夜迷糊间说要桂花糕的娇态,他破天荒地多放了一粒碎银。
回程时,早市渐渐苏醒。卖炊饼的孙老四正把炉子搬出来,看见凌云手里的油纸包,咧着嘴笑:“少爷这是给少夫人买早点?前头张屠户那刚宰了黑猪,要不要带条里脊...”
凌云颔首,走出两步又折回来:“挑最嫩的。”
孙老四手起刀落,肥瘦相间的里脊肉用荷叶包得方正。望着凌云离去的背影,他挠头对隔壁布庄掌柜嘀咕:“怪事,凌少爷今天居然还价了?”
东院新房还笼着红烛的暖香。
苏婉拥被坐在床头,正把玩着帐角垂下的流苏。听见推门声,她赤脚跳下床,发间桃木簪歪斜着:“桂花糕!”
“穿鞋。”凌云把油纸包放在桌上,转身从屏风上取下她的绣鞋。俯身时看见她雪白足踝上系着的红绳——那是昨夜他亲手绑上的同心结。
苏婉迫不及待地拆开油纸,捏起块桂花糕咬下,满足地眯起眼。糕体绵软,蜜糖裹着花瓣在舌尖化开,比天机阁的蟠桃宴更让她欢喜。
“慢点吃。”凌云倒了杯温水,目光扫过她颈间红痕,“还疼么?”
苏婉呛得咳嗽,耳根泛红地去捂他嘴,指尖却被他握住。
“父亲清晨传讯...”她转移话题,从枕下摸出枚温热的玉简,“说让我们三日后回门时,带上你酿的...呃,那个叫‘混沌灵液’的东西?二叔公旧伤复发了...”
凌云挑眉。苏博文前日还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如今倒不客气。他捏碎玉简,灵光没入苏婉腕间玉镯:“今晚就酿。”
早膳后,楚风咋咋呼呼闯进院门,身后跟着抱剑的非烟。
“洞房花烛起这么早?”楚风挤眉弄眼地掏出一坛酒,“来来,补上合卺酒!这可是我从老头子那偷的百年...”
话音戛然而止。
他瞪圆眼睛看着院中景象——凌云系着苏婉的杏色围裙,正把腌好的里脊肉片铺在铁板上,滋滋油花溅起时,混沌气流化作细网兜住油烟。苏婉坐在旁边小凳上摘豆角,灵犀道基的光晕裹着菜篮,嫩豆角自动排成齐整队列。
非烟默默把剑换成食盒:“笋干老鸭汤。”
四人围坐在石桌边时,日头已爬上东墙。楚风啃着焦香的肉夹馍含糊道:“刚才看见凌震山叔公在祠堂烧高香,说是凌家祖坟冒青烟...”
苏婉噗嗤笑出声,在桌下轻轻踢凌云。昨夜她确实看见后山有青气缭绕——是这人偷偷给祖坟埋了条灵脉。
午后天阴下来,凌云在厨房架起丹炉。苏婉趴在窗台看他将星辰草、月华露投入炉中,忍不住问:“真要把混沌灵液给二叔公?他当年可没少说你是‘九幽绝脉的废物’。”
炉火映着凌云侧脸:“他夸过你选的喜帕花样。”
苏婉怔了怔,想起半年前在绸缎庄,那位刻板老人确实点头说“婉丫头眼光好”。她鼻尖发酸,从背后环住凌云的腰:“那...多给他加滴甘霖木精华?”
细雨敲檐时,灵液已成。凌云封好玉瓶,转头见苏婉靠着窗台打盹,桃木簪将落未落。他俯身想抱人去榻上,却被勾住衣襟。
“桂花糕...”她梦呓着蹭他胸口,“明天还要...”
檐外雨丝斜飞,沾湿了新挂的鸳鸯帘。凌云看着怀中人睡颜,想起太虚道人那句“情根深种方得圆满”,忽然觉得若这就是圆满,那归墟之眼的万千星辰,都不及她唇边一点糕屑。
暮色四合时,苏婉醒来看见床头小几上摆着食盒。揭开是李记新出的枣泥山药糕,旁边压着张字条——楚风非烟访友归来,捎带。
她拈起块糕点咬下,甜糯里沁着药香。窗外传来凌云的脚步声,伴着镇东孩童放纸鸢的嬉闹。
“醒了?”他携着雨汽进门,袖中滚出几颗沾泥的板栗,“后山栗子熟了。”
苏婉把枣泥糕递到他唇边,看他咬下时喉结滚动。忽然觉得什么混沌天道、归墟轮回,都比不过此刻他指尖的泥土气息。
夜雨渐密,她趴在他膝上编平安结,红线穿梭间忽然抬头:“明日我们去给李老汉送些灵石吧?他小孙子的先天不足...”
“好。”凌云抚着她发丝,“再带坛你酿的梅子酒。”
红烛又燃起,将两道依偎的身影投在窗纸上。街巷深处飘来晚归货郎的梆子声,一声声,敲碎了青阳镇的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