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雄州城内外,一场与时间赛跑的暗战在无声中激烈进行。
拒马河上游约三十里处,一处名为“野狼峪”的河道狭窄之地,已然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工地。上万辽军士卒在皮鞭和呵斥下,日夜不停地搬运土石、巨木,一道横亘河道的土石坝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增高、加固。耶律隆庆派了重兵护卫工地,游骑放出二十里,严防宋军袭扰。
而雄州城内,加固城防、转移物资的工作也在争分夺秒地进行。靠近河岸的城墙被用沙袋和木石加高了一丈有余,城门内侧堆满了堵门的物料。城内高地,新建了不少临时仓廪,粮草军械大多已转移妥当。杨延昭甚至下令拆除了部分临近河岸的民房,以拓宽泄洪通道,虽然引来一些怨言,但在大军压境和水患威胁下,也得以强制执行。
李继宣率领的五千精兵,早已如同幽灵般潜伏到了野狼峪附近的密林之中。他们昼伏夜出,严密监视着辽军筑坝的进度,并将情报源源不断送回雄州。
“太师,辽军筑坝已近尾声,据观察,坝高已逾三丈,蓄水量惊人!预计最多再有两日,便可蓄满决堤!”这一日,李继宣派回的斥候带来了最新的紧急军情。
帅帐内,气氛凝重。所有将领的目光都聚焦在杨延昭身上。
“太师,是否让李将军立刻发动袭击,摧毁堤坝?”有将领建议道。
杨延昭却摇了摇头,目光沉静地落在沙盘上那道代表堤坝的标记上:“不,再等等。”
“等等?”众将不解。一旦辽军蓄满水决堤,雄州危矣!
“耶律隆庆筑此坝,耗费巨大心力。”杨延昭缓缓道,“他必定认为此计万无一失,志在必得。我们若过早破坏,他虽受挫,但主力未损,依旧可以退去,另寻他法。我要的,不仅仅是破坏他的计策……”
他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寒光:“我要借此良机,重创甚至歼灭其一部主力!”
他指着沙盘上拒马河南岸,雄州城下游的一片区域:“你们看,此处地势低洼,且有一处旧河道淤塞。若洪水由此漫溢,将形成一片宽约数里的汪洋。耶律隆庆为亲眼目睹水淹雄州的‘盛况’,其前锋大营,必然设在此处高地之后。”
众将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果然发现那片区域。
“太师的意思是……”
“将计就计。”杨延昭斩钉截铁道,“令李继宣,暂缓袭击。待辽军即将决堤之前,再突然发动,但不必完全摧毁堤坝,只需破坏其关键部位,制造缺口,引导洪水……冲向耶律隆庆的前锋大营!”
“同时,”杨延昭看向负责水军的将领,“城中所有舟船、木筏,即刻准备妥当,搭载弓弩手和敢死之士,埋伏于城内水道。待洪水泛滥,辽军阵脚大乱之际,出其不意,杀出城去,突击其混乱之师!”
此计可谓胆大包天!不仅要利用敌人的计策,还要反过来用洪水攻击敌人!但风险也极大,若对洪水方向和水量控制稍有偏差,或者出击时机把握不准,很可能弄巧成拙,反受其害。
众将皆被杨延昭这大胆的计划所震撼,但看着他沉稳自信的目光,无人提出异议。
“末将等遵命!”
两日后,深夜。
野狼峪辽军大坝工地,火把通明。经过近十日的奋战,一道高达近四丈的土石坝体终于巍然矗立在河道之上,将拒马河水牢牢锁住。坝后形成的堰塞湖,水面宽阔,幽深难测,在月光下泛着冰冷的黑光。
耶律隆庆亲自来到了坝上,看着脚下这如同巨兽般被驯服的河水,脸上露出了志得意满的狞笑。
“杨延昭!明日此时,便是你雄州化为泽国之时!”他仿佛已经看到滔天洪水席卷雄州,宋军哭爹喊娘、狼狈逃窜的景象。
“于越,水位已接近预定高度,是否……”负责筑坝的将领请示道。
“再蓄半日!”耶律隆庆大手一挥,“要让水量足够大,一举冲垮雄州城墙!传令前锋大营,做好准备,待水势稍退,立刻涉水攻城,扫清残敌!”
“是!”
然而,就在辽军做着水淹雄州美梦的时候,李继宣率领的五千宋军,如同暗夜中的猎豹,已经悄然运动到了大坝两侧的预定攻击位置。
“将军,辽军守卫很严,尤其是坝体关键支撑点,都有重兵把守。”一名哨探低声道。
李继宣伏在草丛中,仔细观察着坝上的灯火和守卫分布。他牢记杨延昭的命令:不必完全摧毁,制造缺口,引导水流。
“看到坝体中间那几处用巨木加固的支撑点了吗?”李继宣低声道,“那是关键!第一队,随我突击左翼,吸引守卫注意力!第二队,携带火油和炸药(此时已有雏形,如猛火油柜配合火药),从右翼迂回,目标就是那些支撑点!点燃火油,引爆炸药后,立刻向预定高地撤退,绝不可恋战!”
“明白!”
子时刚过,正是人最困乏之时。
“动手!”李继宣猛地一挥手下令!
“杀!!”
左翼骤然爆发出震天的喊杀声,李继宣一马当先,率领两千士卒如同猛虎下山,直扑大坝左翼的辽军守卫!
“敌袭!宋军来了!”辽军守卫顿时大乱,号角声凄厉地响起,大部分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左翼。
就在此时,右翼的第二队宋军,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接近了坝体中央的几处关键支撑点!他们动作迅捷,将携带的火油罐狠狠砸在巨木和土石结构上,随即用火箭引燃!
轰!轰!轰!
火焰瞬间升腾而起!与此同时,几名悍卒将捆绑好的火药包塞进被火焰灼烧的缝隙中,点燃引信后,迅速后撤!
“不好!他们要炸坝!”有辽军军官反应过来,惊恐地大叫。
但为时已晚!
嘭!嘭!嘭!
几声沉闷却巨大的爆炸声接连响起!虽然威力远不如后世炸药,但在关键结构点爆炸,依旧造成了致命的破坏!被火焰灼烧、又被爆炸震动的几处支撑点瞬间崩塌,连带着上方的土石轰然滑落!
一个巨大的缺口,在坝体中央被硬生生撕开!
积蓄了十日的、蕴含着恐怖力量的河水,如同挣脱牢笼的洪荒巨兽,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从缺口中喷涌而出!初始只是一股激流,但很快,缺口在巨大的水压下不断扩大,更多的河水疯狂倾泻!
“快跑啊!坝塌了!”
坝上的辽军魂飞魄散,哭爹喊娘地四散奔逃,但很多人瞬间就被汹涌的洪水卷走,消失得无影无踪。
李继宣见目的达到,毫不恋战,立刻下令:“撤!按预定路线,向高地撤退!”
五千宋军来去如风,在辽军大队人马合围之前,便已迅速脱离战场,消失在黑暗的山林之中。
与此同时,雄州城内。
杨延昭彻夜未眠,站在城楼之上,凝神倾听着上游方向的动静。当那隐隐约约、如同闷雷般的爆炸声和随后传来的、如同万马奔腾般的水流轰鸣声传入耳中时,他知道,李继宣成功了!
“传令!全军戒备!舟师准备!”杨延昭的声音冷静而果断。
很快,如同城墙般高大的水头,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沿着河道奔腾而下!洪水冲过雄州城旁的河道,水位急剧上涨,猛烈地拍打着刚刚加固过的城墙,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得益于提前的加固和加高,雄州城墙岿然不动,只是靠近河岸的部分区域出现了渗漏,但很快被严阵以待的军民用沙袋堵住。
然而,正如杨延昭所预料的那样,由于李继宣破坏了坝体关键部位,洪水并未完全按照原有河道直冲雄州,而是有一部分从缺口处汹涌冲出,漫过河岸,向着下游那片低洼地带席卷而去!
耶律隆庆的前锋大营,正好位于这片汪洋的必经之路上!
当值夜的辽军哨兵看到远方那堵白色的、轰鸣着推进的水墙时,惊恐的尖叫才刚刚发出,便被无情的洪水吞没!营帐、栅栏、粮草、军械,连同无数还在睡梦中的辽军士卒,瞬间被浑浊的洪水冲垮、卷走!
“洪水!洪水来了!”
“快跑啊!”
整个前锋大营陷入了一片末日般的混乱。人在大自然狂暴的力量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和无力。会水的拼命向高处游,不会水的只能在洪水中绝望挣扎,旋即消失。
耶律隆庆在中军大营的高地上,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如同地狱般的景象。他寄予厚望的洪水,没有淹没雄州,反而倒灌进了他自己的大营!
“杨——延——昭!”他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吼,急火攻心,一口鲜血猛地喷了出来!
“于越!于越!”亲兵们慌忙上前搀扶。
而就在辽军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乱之际——
雄州城门突然洞开!无数舟船、木筏,如同离弦之箭,从城内水道蜂拥而出!船上的宋军弓弩手,对着在水中挣扎、岸上混乱的辽军,肆意倾泻着箭雨!敢死队员们则驾驶着小艇,如同水鬼般,专门猎杀那些试图组织抵抗的辽军军官。
水面上,漂浮着无数辽军的尸体和杂物,鲜血将浑浊的洪水染成了淡淡的红色。
这场由耶律隆庆发起的水攻,最终以淹没了自家七千前锋、粮草辎重损失无数,并导致其士气彻底崩溃而告终。
眼见大势已去,耶律隆庆在亲兵的死命护卫下,仓皇向北撤退。五万辽军,来时气势汹汹,去时如同丧家之犬,丢盔弃甲,狼狈不堪。
雄州之围,再次以杨延昭神乎其技的用兵和辉煌的胜利而解除。
杨延昭站在水渍未干的城头,望着退去的辽军和城外一片狼藉的汪洋,脸上并无多少喜色。他知道,耶律隆庆经此惨败,绝不会善罢甘休。大宋与辽国之间的战争,还远未到结束的时候。
但至少,北疆又一次赢得了宝贵的喘息之机。而他杨延昭,“杨无敌”的威名,必将随着这场“水淹七军”的传奇战役,再次响彻天下,也必将更加深刻地刺痛北方强敌和朝中某些人的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