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像一层灰纱，笼罩着城市。艾文站在人行道上，望着马路对面的那栋白色建筑——市立综合医院。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混杂着汽车尾气和隐约的消毒水味道。
每周一次，雷打不动。
他的胃部隐隐作痛，不知是旧疾作祟还是纯粹的心理反应。医生说是慢性胃炎需要定期复查，但艾文总觉得每次从医院回来，不适感反而会加剧几分。他调整了一下肩上的背包带，里面装着病历本、一瓶水和一些可能用上的日常药物。
绿灯亮了。艾文随着人流穿过马路，越靠近医院，步伐越发沉重。这不是他第一次有这种感觉。三个月前开始，每次踏进这家医院，他都会产生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感，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无形中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医院自动门向两侧滑开，一股冷气扑面而来，与外界的闷热形成鲜明对比。艾文不禁打了个寒颤。门诊大厅一如既往地拥挤，排队挂号的队伍蜿蜒如长龙，座椅上坐满了面色各异的病人和家属，婴儿啼哭、咳嗽声、低语声混杂在一起，形成医院特有的背景噪音。
但今天有些不同。
艾文站在入口处，微微皱眉。他说不上来具体是哪里不对，但直觉告诉他某些细节发生了变化。大厅中央的电子导览屏似乎比往常闪烁得更频繁；左侧角落的盆栽摆放位置有了细微调整；甚至连空气中消毒水的味道也似乎掺杂了一丝别的什么——一种若有若无的、甜腻到令人不适的气味。
他摇了摇头，把这归因于自己的紧张情绪。慢性病的反复折腾让他对医院产生了条件反射般的抗拒，这再正常不过了。
按照惯例，他应该先去导诊台领取新的就诊指南和表格。艾文向大厅西侧的导诊台望去，三名护士正在忙碌地接待前来咨询的病人。他注意到今天值班的护士中有一张新面孔——一个面色过于苍白的年轻女性，她的微笑弧度似乎被精心练习过，每个面对她的病人都能得到完全一致的表情服务。
艾文排在一支短队后面，默默观察着那个新护士。当她转头回答同事问题时，动作有着不自然的滞涩感，像是老旧机器人的关节运转。排在他前面的老妇人正在絮絮叨叨地描述自己的症状，新护士始终保持着那个标准化微笑，不时点头，但眼神却飘向远处，没有焦点。
终于轮到艾文了。他走上前，注意到护士胸牌上写着“实习护士 林晓”。
“您好，需要什么帮助吗？”护士林晓问道，脸上挂着职业微笑。她的牙齿很白，整齐得有些过分。
“我需要一份就诊指南和消化内科的登记表。”艾文回答，同时瞥见她台面上放着一本不同寻常的记录本——封皮是深褐色的皮革材质，与周围蓝色的标准文件夹格格不入。
护士熟练地抽出几张表格，同时递过来一本小册子：“这是最新的就诊指南，请务必阅读第一页的注意事项。”
就在这时，艾文的胃部突然一阵痉挛般的抽痛，他下意识地捂住上腹，表情扭曲了一瞬。护士林晓的标准化微笑忽然消失了，她的眼睛微微睁大，嘴角开始上扬，露出比正常微笑多得多的牙齿——整整两排，异常整齐，在灯光下白得刺眼。
规则第一条闪过艾文的脑海：若导诊台的护士对你微笑并露出两颗以上的牙齿，不要与她交流，立刻前往挂号处更换导诊护士。
他心头一紧。这原本只是他上周偶然在网上看到的“医院怪谈规则”中的一条，当时他还嗤之以鼻，认为是什么人无聊编造的恐怖故事。但此刻，面对护士林晓那异常的笑容，一种本能的不安攫住了他。
更令人不安的是，周围似乎没有人注意到这一异常。旁边的护士继续工作着，排队的人们低头看着手机或表格，仿佛只有艾文看到了这诡异的一幕。
“您不舒服吗？”护士林晓问道，她的笑容保持不变，露出的牙齿似乎更多了。艾文注意到她的眼睛几乎一眨不眨，眼球过于干燥，反射着灯光像是玻璃制品。
规则说的是“不要与她交流”。
艾文强作镇定，接过表格和小册子，点头示意，没有开口说话。他转身快步走向挂号处，感觉背后有一道目光紧紧跟随着他。直到混入挂号处的人群中，那种被注视的感觉才逐渐消失。
挂号处的队伍移动缓慢。艾文翻开刚刚拿到的小册子，封面上写着“市立综合医院就诊指南”，看起来普普通通。他打开第一页，“注意事项”标题下是几条常规内容：保管好个人物品、遵守就诊秩序、紧急情况联系工作人员等等。
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艾文稍微松了口气，看来那所谓的规则果然是什么人的恶作剧。他刚才的反应未免太过神经质了。
队伍向前移动，艾文随之挪步。他的视线无意中扫过指南册子的右下角，发现那里有一个几乎难以察觉的折角。他下意识地按照折痕翻到那一页，顿时屏住了呼吸。
这一页的排版与前面截然不同，字体也更小更密集。标题写着“特别注意事项”，内容正是他记忆中的那些规则：
· 进入门诊大厅后，先前往导诊台领取就诊指南。若导诊台的护士对你微笑并露出两颗以上的牙齿，不要与她交流，立刻前往挂号处更换导诊护士。
· 挂号时，如果工作人员询问你是否有预约，并提及一个你从未听过的医生名字...
· ...
艾文快速浏览着，心跳加速。这些规则与他记忆中完全一致，但更加详细。他注意到每条规则后面都跟着一个小小的符号，像是某种密码或标记。
“下一位！”挂号窗口的叫声打断了他的阅读。
艾文匆忙合上指南，走到窗口前。窗口后的工作人员面无表情地看着电脑屏幕，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
“姓名，科室。” “艾文，消化内科，复查。” “有预约吗？陈延医生今天有号。”
艾文愣了一下。陈延？他的主治医生姓王，三年来从未换过。而且“陈延”这个名字给他一种莫名的不安感，仿佛在哪里听过却又想不起来。
规则第二条：若工作人员提及一个你从未听过的医生名字，回答“没有预约，只看普通门诊”。
“没有预约，只看普通门诊。”艾文按照规则回答，声音有些干涩。
工作人员终于从屏幕上抬起眼睛，直视艾文。那眼神让艾文联想到刚才的护士林晓——同样缺乏焦点，同样带着非人的空洞。
“陈延医生今天刚好有空，他是我们院最好的消化科专家，不建议错过。”工作人员的声音平直，没有起伏，像是背诵一段演练过无数次的说辞。
“不用了，普通门诊就好。”艾文坚持道，手心微微出汗。
工作人员沉默了几秒，眼神似乎有了细微变化，多了一丝难以解读的意味。然后他慢慢点头：“好的，普通门诊。第3候诊区等待叫号。”
艾文接过挂号单，迅速离开窗口。他不敢回头看，但能感觉到那道目光再次追随他的背影。直到走出十几米远，他才稍稍放松下来，发现自己竟然紧张得手指发凉。
他找到一个人少的角落，再次翻开指南中的规则页。规则第三条：门诊大厅的休息区有红色和蓝色的椅子，只能坐在蓝色椅子上。若发现红色椅子上没有人却在晃动，迅速离开休息区，前往卫生间躲避5分钟。
艾文抬头望向大厅东侧的休息区。那里整齐排列着数十个座椅，大多是蓝色，间或有几个红色椅子点缀其中。大部分座位已被占满，只有几个红色椅子还空着。他仔细观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晃动的迹象。
或许只是巧合？艾文思考着。护士的微笑可能只是个人习惯；陌生的医生名字可能是医院新聘的专家；规则页面也许是某个员工的恶作剧，被无意中装订进了指南中。
他需要找个地方坐下等待。候诊区的屏幕显示他的号码前面还有十几人，至少需要等待半小时以上。艾文走向休息区，刻意选择了一个蓝色的椅子坐下。
旁边的红色椅子上坐着一位老先生，正低头阅读报纸。一切看起来再正常不过。
艾文拿出手机，试图搜索关于这家医院的信息，却发现信号极差，网页加载缓慢。他注意到医院提供的免费wi-Fi需要手机号验证登录，犹豫了一下还是放弃了。在这种地方留下个人信息似乎不太明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艾文不时抬头查看叫号屏幕，同时留意着周围的红色椅子。大部分时间风平浪静，直到——
他的余光捕捉到一丝不寻常的动静。
在最右侧的角落，一个红色椅子正在轻微晃动。起初艾文以为是自己眼花了，但当他定睛看去，确认那椅子确实在自主晃动，幅度很小但持续不断。更令人不安的是，那椅子上根本没有人。
规则第三条的警告闪过脑海。
艾文立刻起身，装作自然地朝卫生间的方向走去。他不敢走得太快引起注意，但步伐比平时急促得多。进入卫生间后，他选择最里面的隔间，锁上门，坐在马桶盖上。
卫生间里异常安静，几乎听不到大厅的嘈杂声。艾文看了眼手表，决定严格按照规则等待5分钟。他深呼吸试图平复心跳，同时思考着这一连串事件的含义。
这些规则是真的？还是某种集体恶作剧？或者是他自己的精神出现了问题？慢性疾病带来的压力和焦虑确实可能影响人的心理状态...
隔间外传来脚步声。不是进入卫生间的那种自然步伐，而是在门口徘徊的节奏——走来走去，停顿，又继续走动。艾文屏住呼吸，从门缝下能看到一双黑色的平底鞋，像是医院工作人员的款式。
脚步声在门外停住了。艾文紧张地盯着门缝下的影子，等待着。几秒钟后，那双鞋转向，终于离开了。
5分钟到了。艾文小心翼翼地打开隔间门，卫生间里空无一人。他洗手时看向镜子中的自己，脸色比平时苍白，眼神中带着他自己都能察觉到的紧张。
返回休息区的路上，艾文注意到那个曾经晃动的红色椅子上现在坐着一位年轻母亲和她的孩子。椅子稳稳地立在那里，没有任何异常。
是他多心了吗？
艾文没有回到原来的位置，而是选择站在离候诊区更近的柱子旁。他再次翻开指南，仔细阅读规则页面。每条规则都详细描述了各种可能遇到的异常情况及应对方法，文字冷静得令人不安，仿佛编写者亲眼见过所有这些情况。
候诊区的电子屏幕开始显示新的号码。艾文抬头看去，突然愣住了。
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A23 艾文 #￥%&*”
规则第四条：如果出现你的名字后面跟着一串奇怪的符号，如“#￥%&*”，不要前往诊室，而是去医院的小卖部购买一瓶矿泉水，然后在小卖部等待10分钟，再回到候诊区。
艾文感到一阵寒意从脊椎升起。这不再可能是巧合或恶作剧了。那些符号真实地出现在官方系统的叫号屏幕上，周围却似乎没有人觉得奇怪。
他犹豫了片刻。理性告诉他应该忽略这个荒谬的规则，直接去诊室就诊。他已经等了这么久，胃部的隐痛也在提醒他需要医生的诊断。
但另一种更强烈的直觉警告他不要冒险。
艾文转身走向大厅另一端的小卖部。他买了一瓶最普通的矿泉水，付款时手指微微颤抖。售货员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任何异常，熟练地找零，微笑服务。
小卖部旁边有几张供人休息的椅子。艾文坐下，拧开矿泉水瓶盖，却没有喝的意思。他盯着手表，开始10分钟的倒计时。
时间过得异常缓慢。艾文观察着来往的人群，试图找出任何不寻常的迹象。大多数人都行色匆匆，面带病容或忧虑，与任何一家医院的场景别无二致。
第7分钟时，一位推着清洁车的工作人员停在了候诊区入口处。艾文注意到他并没有开始清洁工作，而是站在那里，目光扫视着候诊区的人群，似乎在寻找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推着车向诊室方向走去，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10分钟终于到了。艾文返回候诊区，屏幕上的异常显示已经消失，现在正常显示着后续的号码。他松了口气，却又感到更加不安——这一切背后明显有着某种规律，某种目的。
“请A23号艾文到3诊室就诊。”
广播中传来清晰的叫号声。艾文整理了一下情绪，向3诊室走去。诊室门口的牌子上是王医生的照片和姓名——他熟悉的主治医师，照片上的眼睛睁着，神态自然。
规则第七条：若牌子上医生的照片眼睛是闭着的，不要进入。
艾文轻轻敲门，听到“请进”后推门而入。
王医生抬头看他，露出熟悉的微笑：“艾文啊，最近感觉怎么样？胃部还是不舒服吗？”
“是的，医生。”艾文在病人椅上坐下，“还是老样子，隐隐作痛，特别是饭后。”
医生点头，开始在电脑上查看他过往的病历：“上次开的药效果不明显？”
“开始几天好像有点用，后来就又回到原样了。”艾文描述着自己的症状，同时注意到诊室角落里确实有一个黑色的柜子，与规则中描述的一致。柜门紧闭，没有任何声响。
规则第九条：诊室里若有一个黑色的柜子，不要打开。若柜子发出奇怪的声响，如敲击声或低吼声，迅速结束问诊，离开诊室。
王医生继续询问了一些常规问题，艾文一一作答。就在医生准备开具检查单时，他突然停止了动作，目光越过艾文，聚焦在他身后的某个点上，眼神变得空洞而专注。
规则第八条：如果医生突然停止询问，盯着你身后的某个地方发呆，不要回头，假装没有发现，继续讲述病情。
艾文感到颈后的寒毛竖起。他强压住回头的冲动，继续说着话：“所以我觉得可能需要调整一下药方，或者再做一次胃镜检查看看...”
医生的目光仍然锁定在艾文身后的某处，手指悬在键盘上方，一动不动。诊室里的空气似乎凝固了，只剩下电脑主机轻微的运行声。
艾文不敢停顿，继续描述着症状，尽管声音开始有些发抖。他紧紧盯着医生的脸，注意到对方的眼球微微颤动，仿佛在跟踪某个移动的物体。
大约过了20秒，医生的目光突然回到艾文身上，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嗯，你说得对，可能需要再做一次检查。我这就给你开单子。”
艾文勉强笑了笑，背后已被冷汗浸湿。他不知道刚才身后到底有什么，也不想知道。
医生打印出检查单递给艾文：“先去缴费，然后到二楼检查室。结果出来后直接拿回来给我看。”
“谢谢医生。”艾文接过单子，起身时瞥了一眼那个黑色柜子。柜门依然紧闭，安静得令人不安。
离开诊室，艾文长舒一口气，却不敢完全放松。他知道，按照规则，接下来他需要去检查区，而那里有着另外一套需要遵守的规则。
站在诊室门口，艾文再次翻开那本就诊指南，预习着检查区的注意事项。医院走廊的灯光照在纸面上，那些文字仿佛有了生命，警告着看不见的危险。
这只是开始，艾文想道。而他不知道的是，最违反常理的部分，还没有真正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