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荃像是从梦中回神,目光缓缓扫过四人,唇角微扬:“既然诸位心里早有打算,又何必来问我?”
“难不成,我说一句‘就此退去’,你们当真就会转身离开?”
他面上含笑,眼底却寒光隐现,如冰封深潭,不见波澜。
四人互望一眼,终究还是由常太爷硬着头皮开口:“其实……退出也不是不能谈。”
他顿了顿,似在斟酌言辞。
毕竟眼前之人,可是茅山内定的掌门传人,岂是寻常角色?
白奶奶却不愿再绕弯子,直接说道:“苏真传出身名门,锦衣玉食,哪懂得我们这些野路子的苦处?”
“关外荒凉贫瘠,灵气稀薄,别说天材地宝,连条像样的灵脉都没有。
如今天地气数衰败,更是把我们往绝境里逼!”
“若不是活不下去,谁愿意冒着得罪天下修士的风险,闯进关内抢那具飞僵?”
说到此处,她咬紧牙关,声音发沉:“苏真传,老婆子不会说漂亮话,只讲实在的。”
她环视身后三人,见他们都默默点头,又不动声色地看了胡百一眼。
可惜那家伙正低头跟女儿絮絮低语,摆明了不想沾这趟浑水。
“要我们四家撤手,可以。”
白奶奶直视苏荃,“但这一路奔波,担惊受怕,总不能空手而归吧?茅山怎么说也该给些补偿,才合情理。”
“若是谈得拢,我们非但退出争夺,还能助您一同对付那具飞僵。
胡家那边,想必也不会袖手旁观。”
“关外五家,加上您这位真传,联手之下,谁能匹敌?”
其他三位家主也微微颔首。
唯有胡柒月站在一旁,声音轻柔却坚定:“我狐族别无所求,只要先生一句话,便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
“看来你们四位,早就有了默契。”
苏荃终于放下手中的酒盏,眸光淡淡扫过四人:“至于相助之事,就不必了。”
“只希望四位能离开福康县,各归其所。”
四人听罢互望一眼,神色间顿时泛起一丝喜意。
“那……苏真传。”柳老太爷喉头滚动了一下,“不知茅山这边,可有什么表示?”
咕噜——
一阵沉闷的滚动声突兀地响起,在厅堂中回荡不绝。
紧随其后的,是一股扑鼻而来的血腥气。
一颗颗头颅自门外滚入,散落在地,最终堆叠在墙角。
有人头,也有妖物残颅,形态各异,但每张脸上凝固的表情都如出一辙——满是惊骇与不信。
“茅山送给诸位的见面礼,便是让你们还能活着走出这扇门。”苏荃垂着眼,语气平静得近乎冷淡。
白老太太脸色骤然阴沉:“苏真传此话何意?”
“你确实本事不小,但我们四人皆已修成妖丹,相当于你们人类修士的炼气化神之境,且在这条路上走了数百年。
我们联手而出,哪怕有胡百那老东西助阵,你也未必吃得下!”
其余三人亦面色凝重,隐隐形成合围之势。
“我是什么意思?”苏荃冷笑一声,谈话至此,已然破裂。
他缓缓起身,寒意自脚下蔓延开来,似霜雪覆地,无形的压力充斥整个厅堂。
他盯着眼前四位年迈的家主,声音如冰刃割风:“我倒想问问,你们究竟意欲何为?”
“一千二百年前,仙门与群魔大战,你们五族被几位大真人亲自下令,迁居关外,永世不得入内。”
“如今竟敢公然进关,还想在福康县与天下玄门争锋?莫非以为,我辈仙门之中,再无大真人坐镇不成!”
最后一句如惊雷炸响,震得梁上尘土簌簌而落。
对面四人再难维持先前的镇定,个个面如死灰。
“大真人”三字,重若千钧!
足以压垮他们的傲骨与底气。
一直沉默的黄老太太长叹口气:“苏真传,你们高踞云端,几位大真人威慑九州,可我们这些小族小姓,不过想寻一条活路罢了,何至于赶尽杀绝?”
“不过是你们自己选了险路。”苏荃冷冷看了她一眼,“若真要灭你们,你们根本踏不进关内一步。”
他们终究低估了大真人的手段。
五族刚入关境,便已被察觉。
若动杀心,早在边境便已形神俱灭。
如今各大仙门,除龙虎山外,皆有大真人镇守。
“敢问真传,生路何在?”黄老太太眼中闪过一丝希冀。
“龙虎山。”苏荃目光微动,“眼下老天师正召集天下玄门,钻研灵气枯竭后的修行之法,已有初步成效。
你们若愿求存,不妨前去投靠。”
“而且现任老天师性情宽厚,对异类从无偏见。”
“多谢真传指点!”
四位家主齐齐起身,对着苏荃深深一拜。
这一拜,不只是为个人性命,更是为整个族群争得一线生机。
苏荃虽只是寥寥数语,真正的出路在龙虎,但他们深知,若非今日这一席话,四族早已走上绝路。
这份恩情,将来必有所报。
“哎呀,菜都凉透了!”
胡百松了口气,笑着招呼各家后辈更换热菜。
虽然彼此之间素有嫌隙,但同属关外五族,终究有些唇亡齿寒的情分。
他本也不愿看到四族与苏荃兵戎相见。
如今风波化解,自然皆大欢喜。
随后席间气氛回暖,五位家主轮番敬酒,胡柒月也饮了不少,双颊泛红,眼波流转,望着苏荃时如春水漾月,格外动人。
宴罢,众人陆续告辞。
白、黄、柳、常四家准备启程前往龙虎山,唯有胡百返回关外。
毕竟日后胡柒月将嫁予苏荃,胡家从此依附仙门,自不必再去另寻庇护。
胡柒月执意留下,任谁劝也不肯离去,心里始终放不下苏荃的安危,只盼关键时刻能出一份力。
她虽比不得五位家主那般深不可测,但修为也已臻至炼精化气的极致境界,距离凝结妖丹、彻底化形仅一步之遥。
即便对付不了飞僵这等凶物,寻常躲在暗处的小角色却还奈何不了她。
酒席散后,苏荃归途顺道在城中巡视一圈。
此前一番清理,福康县如今确实清净许多。
神识略一扫过,满城皆是浩然正气流转,妖邪之气几乎踪影全无。
行至姜府门前,他特意驻足片刻,察觉院内并无异样。
飞僵至今下落不明,他也无从追查,唯有守在此地,静待其现身,只希望事情的发展不至于偏离原本轨迹太远。
“你打算睡哪儿?”
回到房中,见胡柒月仍跟在身后不走,苏荃忍不住皱眉问道:“方才说给你另开一间客房,你怎么又推了?”
“先生是嫌弃我么?”她眼眶微红,声音轻颤,像是受了天大委屈。
“咳……当然不是。”苏荃轻咳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