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羽翻开抽屉朝我扔过来一包,砸到我的胸脯,又落到腿上。
“送你了。”她说完,转身去拿入户墙边的扫帚。
我捡起那包白色软包装的烟,嘴里挤出一个字:“火。”
迟羽刚提起的扫把又轻轻放下,回去又给我扔了一个塑料壳打火机。这些来回,至终没给我一个正脸。
好久不抽烟了,那个时候已经有这样的感慨,打火机好像也是新的。一口下去,整个人被冲昏了琐碎的思想,恰到好处的恶心感在某种程度上麻痹了痛苦。
烟雾在我眼前缭绕,缕缕扩散又淡漠的朦胧之后,是她弓腰打扫卫生的背影。动作机械而缓慢,平头毛刷一下一下扫过地面,把零散的玻璃渣子推进簸箕,尖锐、细碎且清脆的声响如同纱纸打磨一样,将某种情绪抛光。。
我试着去洞悉这个房间的现状,发现我不在场的时候,这里简直跟发生过自然灾害一样。衣服如褪下的蝉翼凌乱散落在地,各种杂物横七八竖,像是轰炸机清洗过的案发现场。
而我转过头,发现书架上的书也如雪崩一样散落,有的斜倚着露出内页,摊开平铺在阴影里。
混乱凝固在一种奇异的静止中,时间跳过几帧,思考穿过未被收拾间隙,在我来之前这里到底发生过什么?某个失控的瞬间,女子情绪崩溃,她扒开衣柜,把自己兴许喜爱的衣物一件件从衣架拽下来,没有任何方向的丢弃。她把自己用来喝酒的玻璃杯砸碎,她可能不是真的爱看书,但她也流着泪将她精心布置过的工整给打乱。
书脊断裂处露出的粗粝纤维,宛若折断的骨头。这个喜爱干净的女孩的住处狼藉一片,不由得猜想,可能她刚搬到这里的时候,也许也是一片脏乱,而她花了那么长时间的清洁与维护,顷刻坍塌如初,就好像一些整洁的东西就是为了打乱。也无人再来抚平这些褶皱,包括她自己也一样,就像没人可以精准无误的结论一个女孩绝望的根源,一如我无法复刻一个来自我之外的极度悲怆。
烟灰落到裤腿,我掸了掸,地上又多了一抹狼藉。
这时手机响了,迟羽来气似的将扫帚随手一扔,踏着重重的脚步,从空了枕头的床头抽出手机,手指一滑,铃声硬性中断。
“谁给你打的电话?”我很想问,但没问,生怕踩到导火线。
迟羽面色铁青,继续扫地,手臂幅动之时,开口用一种听不出情绪的口吻说道:“你和你女朋友怎么样了?”
“算是分手了吧。”
她丝毫不惊讶的样子,嘀咕:“哦。”
过了一会儿她或许也多少心怀歉意,声音不自觉放低与柔软:“是因为我吧。”
“你要这么说,我不能全盘否认,从结果来看,跟你有关系。但不能全然归咎于你,有人用菜刀杀了人,总不能说是菜刀的错吧。”
“言之有理,但我若不在这个时候出现,你恐怕不会遇到这些,归根到底,我还是有责任的。”
“讲这些也没用了,”我说实话,默默吸了口烟,烟雾吐出,说:“听说你跟你男朋友也分手了?”
“早该分了。”
“他以后不会来找你了?”
“不是我男朋友的男人敢来我房间,我会当垃圾扫出去。”
“那我呢?”
她幅动的手臂停下,滞了片刻,很快恢复了机械的动作,口气更像是无脑而出:“你是女人。”
“……”
我没心思吐槽,之后一边抽烟,一边看着她把地上所有的尖利物扫进簸箕,再倒进扶正的垃圾筒。衣服什么的可再利用物品一一收拾,回归原处。拖把不沾水,刚好吸附混杂了尘埃的铅灰水渍。
从头到尾,安静如斯。
我们似乎有很多话要说,但都不知道说什么,月光混进阳台,仿佛应该停留一只麻雀来装点这个伤痛的夜晚,但是除了围墙上昨晚充做烟灰缸的陶瓷盘,盘上铺着一层风干的餐巾纸,除此以外,空无一物。
迟羽打扫完了,她去卫生间洗手。房间里看似收拾干净了,给人的一种精心整理过的荒芜感。
表面上看,秩序重建,可某种东西就是被残留下来。无形的,接近被水浸湿的书信般洇开颓唐。
迟羽从卫生间出来,像是蚂蚁从古典主义油画的缺口钻出来,空气里漂浮着疲意,她双手带着湿润。没有看我,径直走到窗前,窗外夜色茫茫,寂静到可以听见彼此心里碎屑剥落的声音。
“我后悔当初找到你了,”她说,眼里若有心事:“好巧不巧那张破纸被风卷到我脚边,好巧不巧被我踩中,好巧不巧我无聊的捡起来看了一眼,就像是命中注定一样。那天我纠结到傍晚,最后我以为我可以迎刃而解的从你的身边路过,然后当作无事发生。我太了解自己了,正是因为了解自己才做出来导致这一切的举动。我不能当作没看到啊,我知道如果我视而不见,多年后我回想起那天,我会痛苦万分,好像我在刻意回避什么。但是我又怎么去直面,阿波罗铁环砸中的阿辛托斯,箭头在花瓣刻下了悲伤。我搞不懂啊,所以我选择了接近,但远远的疏离。以为万无一失了,谁知道呢……”
“都是有意识的被动做出抉择罢了。”
迟羽扭头看向我:“你不恨我吗?”
“你恨我吗?”我认真的反问。
迟羽先是安静不说话,然后目光从我脸上挪开,“我回答过你了。”
“这样啊……”我也移开视线,继而又点上一支烟:“说到底我们都可怜。”
“自己都可怜自己,那就真的可怜了,不是吗……”迟羽声音有些发抖。
“我这人造孽啊。”我说。
这时,电话铃声又响起。
迟羽眼睛微微眯起,犀利如针,暗暗骂了一句,辨口型可以看得出,是那种涉及敏感词汇的脏话。
“打电话的是同一个人吧,究竟是谁这么没素质?一直打电话骚扰你。”我终于就此问道。
“不是我那刚刚成立的前男友。”迟羽很果断的说,然后朝着床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