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她费劲的样子,心里说不上是心疼,只是感觉这种时候不做点什么太边缘了。
于是,我说:“我来帮你,你帮我拿着花。”
迟羽诧异的抬起头,满眼狐疑的盯着我:“你这么执意要给我送花吗?”
我:?
说实话,没想那么多。但我还是清了清嗓子,解释道:“这花本来就是买给你的,你想收下就收下,不想收下的话,我就扔了。”
“诶!说扔就扔,你也忒无情了。”迟羽愤愤的说,挺直腰背,双手叉腰。眸子里仿佛掺杂了一股恨意,很难懂她莫名的情绪从何而来。
我无语:“给你你不拿,扔掉又说可惜。要不我路过一座坟就顺手祭奠一下,以表尊重。”
“简直是胡扯!”她呛我一句,蓦的叹息一声,低眸,凝视我手中的那朵白色风信子。
风信子花朵周环有坚硬的一层塑料膜保护着,所以一路没有因风吹而有丝毫的蔫黄。至今鲜艳,细微的光线渗入花瓣绽放的层隙中,徒然叠加了一晕在灰烬中飘摇的凄美之意。
时时有微风拂过面旁,迟羽凝睇好一会儿,眼瞳中那抹锐利的色泽也伴随静默而漫长的时间,缓慢低吟下来。
“风信子说是友谊也不能说有错,但是还有另一层含义,你或许不知道。”
我心一紧,第一反应便是花店老板把我忽悠了,但故作镇静的问道:“什么含义?”
迟羽伸出食指,小鸟依人的勾住外层的塑料膜,认真说道:
“希腊神话是这样说的。太阳神阿波罗与宙斯的外孙阿辛托斯很要好,这让西风神很妒忌。有一天阿波罗和阿辛托斯一起投掷铁饼,阿波罗把铁环掷得又高又远,阿辛托斯兴奋得想接住。这时西风神趁机吹歪了铁环的飞行路线,使铁环从地上反弹而击中了他的前额,鲜血不断流淌。阿波罗没能制止住死亡,血泊中开出了美丽的花,阿波罗悲痛欲绝,用箭头在花瓣上刻下希腊文的‘悲伤’。”
我耐心的听着,比以往都认真。但当我听到“希腊神话”的时候,我就知道已经没那么简单了。
她抬起双眸,看着我。
此刻眼里巨大的哀伤扑面,擦过的唇膏有一些干涸了,却依旧泛着淡淡的光泽,如同瞳孔里那摇晃鱼鳞般细弱的光点。
“所以,风信子华丽外表下蕴藏的是一个美好悲伤的故事。人们为了纪念这种花,将其命名为hyacinth,中文名为风信子,来自美少年阿辛托斯(hyacinth)。不同的花色也有着不同含义,白色风信子则是……”
她蓦的停顿一下,然后唇齿轻启,低声念叨:
“恬适、沉静的爱、暗恋。”
我急忙解释:“我没想那么多。”
“我知道,”迟羽忽的背过身,步伐稍骤走到墙边,面对着破旧不堪的砖墙。白漆有些剥落了,土赭红砖从斑驳露出不堪的砌痕,仿佛过去许久。“我是神经病,不是弱智。你是什么感觉,我大致还是看得出来的,我自己也没有和你怎样怎样的想法。当初捡到你的征婚表,我也只是试一试的态度,太无聊了,想找人说话,然后叽里呱啦的把人烦走,一贯的作风。”
我放心了,就怕她以为我有非分之想。
“呵呵,”迟羽挤出浑厚且带有女子尖嗓的轻笑,转过身来,手指比出手枪的姿势对准我,“买对花送错人了。”
“希望你不是在说我……”
“说的就是你,”她大步流星来到我面前,脸凑近,食指从下方顺然指向我,差点插进我的鼻孔,“吵架而已,女孩子哄哄不就行了。”
“……”我心里乱成一麻,克制的把她的手挪开:“这是我个人私事,什么是私事,你不用管的事。”
其实我也知道自己有点幼稚了,一路上也时常想过服个软回去,巧言令色的整合点花言巧语。但是我不愿意,说不上为什么,我很抗拒。
“我管不着,替你着急什么的才没有!”她不爽的撇了下嘴角,扭身又膜拜一样趴在轮盘上,长吁一声,“你让我感觉之前对你的种种行为是在勾引你。”
“某种层面来说,你就是在勾引我……”
“那就到此为止吧。”迟羽双手猛然一拍,抓住齿轮慢慢悠悠的支起上身。
此时,她上半身仍然微微前倾着,外面雨骤然下的更猛烈些。她凝望打湿的的风景,应该有好多的话,却都仿佛被冲刷掉一般,沉默掐进密麻的雨声,将一切都沉重的压在窗台。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河对面,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出现了另一只麻灰的山羊。
灰山羊的毛发更像是白棉花褪色而呈现的发霉颜色,湿毛贴紧嶙峋的骨,整只羊如同一团隔开许久的影子,正以危险的速度缓缓朝白山羊靠近。
白山羊终于不再沉溺的眺望阴空,注意到对方的存在,脖颈僵硬的看向灰山羊,警觉紧绷的姿态使得潮湿中隐隐透露着火药味。
枯黄草色被雨水压弯,贴着黝黑的泥土。
我站在远处,看的不是特别清晰,依稀认为他们不能算是朋友,更说不上暧昧。但本能的觉得他们长的好像,外形轮廓如此相契,仿佛本就是一体的。
但风雨飘飘,风声划过窗口而割裂一条无色的轨迹,使得他们又那么的对立,而不统一。
“这里也有人养羊吗?”我打问道:“还是说,他们是野生的?”
“这我哪晓得,羊难道不是群居动物吗?”
“人也是群居动物,可不也有人喜欢一个人独处吗?”我说。
迟羽苦笑着摇了摇头,双手离开齿轮,挺直腰身。“喜欢独处的人不一定真的喜欢独处,而是在某一时刻,突然发现了,自己身边那么多同类,可自己愈发抽离。有人笑那么大声,也有人谈趣风声,身处这群错综复杂的关系中,自己到底在哪里?”
“我是谁?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一定要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迟羽捏紧了拳头,“于是不得不思考。”
“一个人的时候更容易清醒,不需要适应节奏的盲目跟从了,找一个只需要凝视自己的地方。”我附和着说。
迟羽赞同的点了点头,“独处不是为了孤独,而是为了摆脱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