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式罗山市常务副市长的第一天,路远起得很早。市委招待所的套间设施齐全,但缺乏烟火气,窗外是陌生的街景,提醒着他已身处一个全新的战场。
上午八点半,市政府秘书长李建国准时来到招待所迎接。李建国五十岁左右,身材瘦削,戴着金丝眼镜,笑容标准而克制,言语间滴水不漏,是典型的机关大管家做派。他陪同路远前往市政府大楼,一路上简要介绍了大楼布局和主要领导办公室的位置。
市政府大楼比青溪县委大院气派许多,但也显得更为肃穆和程式化。走廊里遇到的干部们,无论年纪大小,都步履匆匆,见到路远这位新面孔,投来或好奇、或审视、或恭敬的一瞥,随即又迅速移开目光,继续自己的行程。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大机关特有的、压抑而高效的氛围。
路远的办公室在六楼东侧,面积宽敞,红木办公桌、皮质沙发、书架文件柜一应俱全,窗外能望见罗山市中心公园的一角。秘书王斌早已在办公室等候,四十岁上下,穿着熨帖的衬衫,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他动作利落地为路远泡好茶,然后垂手站在一旁,等待指示。
“王秘书,我在罗山初来乍到,很多情况不熟悉,以后要多麻烦你了。”路远坐下,语气平和地说道。
“路市长您太客气了,为您服务是我的职责。”王斌微微躬身,回答得十分得体,“您的日常工作安排、文件流转、会议通知等,我都会及时向您汇报和提醒。您有什么需要,随时吩咐。”
路远点点头,没有再多说。他知道,像王斌这样的老机关,观察力和适应力极强,此刻也在评估自己这位新领导的风格和深浅。信任的建立,需要时间和事件来考验。
九点整,市长孙浩带着几位副市长来到路远办公室,算是班子内部一个非正式的见面。孙浩热情地给路远一一介绍:
常务副市长空缺期间,暂时协助孙浩处理政府日常工作的副市长马文斌,分管科教文卫,年纪稍长,笑容温和,但眼神深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分管公安、司法的副市长兼公安局长赵东升,身材魁梧,面色严肃,握手时很有力,话不多,气场很强;
分管农林水的副市长刘翠英,是班子中唯一的女性,衣着朴素,说话干脆利落;
分管城建、交通的副市长陈海洋,看起来精明干练,言语间对罗山的情况颇为熟悉。
“路远同志,欢迎你啊!”孙浩用力握着路远的手,“我们这帮人,可是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你这位干将盼来了!罗山的情况你也知道,老工业基地,包袱重,难题多,以后政府这边的一大摊子事,可就指望你多分担了!”
这话听起来是热情的欢迎和充分的信任,但路远却听出了弦外之音:希望他能扛起具体事务,尤其是麻烦事。他谦逊地回应:“孙市长言重了,我刚来,情况还不熟,以后还要靠在座各位老大哥、老大姐多支持、多指点。我一定尽快进入角色,在孙市长的领导下,把分管的工作做好。”
见面气氛看似融洽,但路远能感受到一种微妙的距离感。几位副市长言语客气,但都保持着适当的谨慎,显然也在观察他这位空降的“二号人物”会带来怎样的变化。
见面会后,路远让王斌拿来了市政府领导分工文件和近期的工作简报,开始埋头阅读。他需要尽快熟悉罗山的政府架构、运行机制和当前的工作重点。
中午,路远在市政府食堂的小包间用餐,只有秘书长李建国作陪。饭菜简单,四菜一汤。李建国看似随意地聊着市里的一些情况,比如哪位领导喜欢什么口味,哪个部门最近在忙什么重点项目,但话语间透露的信息却耐人寻味。
“咱们罗山啊,老企业多,历史遗留问题也不少。处理起来,有时候光讲原则不行,还得讲点方式方法,平衡好各方关系。”李建国夹了一筷子菜,似有所指地说,“孙市长压力大,有时候也难免着急。路市长您年轻有为,魄力足,但刚来,有些事可能还需要多磨合。”
路远听着,心中了然。李建国这是在委婉地提醒他,罗山情况复杂,人际关系盘根错节,做事不能太激进,要注意平衡,同时也要理解孙浩市长的难处。这既是善意的提醒,也可能是一种试探。
下午,路远再次正式主动去拜访了市委书记周海洋。周海洋的办公室在市委大楼,比路远的办公室更显厚重和气派。周海洋的态度比孙浩更显沉稳,他对路远在青溪的成绩表示了赞赏,然后话锋一转:
“路远同志,罗山和青溪情况不同。这里工业基础厚,但转型压力也大;干部队伍总体是好的,但也有一些老观念、老习惯需要转变。你来了,要发挥你思路活、闯劲足的优势,大胆工作。但是,”他特意加重了语气,“也要注意团结大多数,稳中求进。有些事情,急不得,要讲究策略和方法。”
周海洋的话,与李建国的提醒异曲同工,都强调了“稳”字当头。路远明白,这是罗山主要领导对他这个“外来者”的普遍期待,也是对他的一种无形约束。
履新第一天,就在这种表面平静、内里微澜的状态中度过了。没有具体的工作安排,更多的是观察、适应和接收各种微妙的信号。路远清晰地感受到,自己仿佛踏入了一片看似平静、实则暗藏漩涡的深水区。每一句客气的话语背后,可能都藏着深意;每一个友善的笑容下面,可能都带着审视。
他知道,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必须走得格外小心。他需要尽快找到突破口,在不惊动现有格局的情况下,一点点撬动僵局,树立起自己的威信。而这个突破口在哪里,还需要他更深入地去观察和寻找。
夜幕降临,路远独自在招待所的房间里,对着罗山市地图和厚厚的资料,陷入了沉思。罗山这幅复杂的棋局,他该如何落下第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