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死寂。
所有鬼王的视线,都盯死在姜白身上。
而被姜白指着的那位画皮鬼王,忽然笑了。
她笑得媚态横生,身姿摇曳。
那张找不出一丝瑕疵的脸蛋上,眼波流转,媚骨已入魂。
随着她的笑,身后那由无数枯骨堆砌的裙撑,发出“咔咔”的摩擦声。
“小哥,你看上奴家的皮了?”
她迈开莲步,走向姜白,声音柔媚入骨。
“奴家这身皮囊,可是采集了九百九十九位绝色女子的容貌,用她们的眼泪和嫉妒心,熬了三百年才制成。”
“你想要,也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来取。”
她每走一步,四周的景象就变幻一分。
白骨长街凭空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桃花盛开的林间小径。
阴风化作暖阳,鬼哭转为鸟语。
一座精致的绣楼拔地而起,她就站在楼下,对着姜白伸出白皙的手掌,眼中满是痴缠的爱意。
“郎君,随我来,这枉死城又冷又硬,哪有奴家的温柔乡舒服?”
这是直指人心的幻术。
她身后的几位鬼王,眼神各异,都乐得看这个活人先被销魂蚀骨,它们再坐收渔利。
姜白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的桃花林、绣楼、美人,表情没有丝毫波澜。
他只是从箱子里,拿出了那柄黑色的戒尺。
没有挥舞,也没有灌注任何法力。
他像个最严谨的工匠,举起戒尺,对着眼前的幻境,仔细比量。
“门楣高三尺,不合规矩。”
“梁柱用桃木,承重不足。”
“至于你……”
他将戒尺指向那美人,尺尖在她眉心前一寸处停下。
“五官比例失调,左眼比右眼高了半分,嘴唇的弧度也太刻意,匠气太重。”
“下下品。”
话音落下,他用戒尺的顶端,在空中轻轻一敲。
“嗒。”
一声脆响。
眼前的整个桃花源,连同那位绝色美人,轰然破碎,化作漫天镜片般的碎光消散。
长街,还是那条白骨长街。
画皮鬼王站在原地,脸上的媚笑彻底凝固。
她与神魂相连的幻境,被一道纯粹的“规矩”判定为不合格,直接拆了。
她的魂体剧痛,像是被人生生撕下了一层皮。
“你……”
她只来得及吐出一个字。
姜白已经动了。
他收起戒尺,从箱中取出那把窄刃骨刀,以及一张薄如蝉翼、泛着淡淡青光的空白纸张。
“既然你不肯自己脱,那我只好亲自动手了。”
姜白左手持纸,右手握刀,眼神专注得像一位即将为绝世美人画像的画师。
画皮鬼王感受到了魂飞魄散的恐惧,她尖叫一声,魂体化作一道粉色烟雾,向着长街尽头疯狂逃窜。
她要逃!
逃离这个不讲道理的怪物!
“想走?”
姜白没追。
他只是站在原地,举起了手中的骨刀。
刀尖,隔空对准了那道正在远去的粉色烟雾。
然后,他下刀了。
他不是在劈砍,而是在他面前那张青色的纸上,刻画。
第一刀,顺着纸张边缘,画下了一个女子的轮廓。
远处,那道粉色烟雾猛地一滞!
烟雾的最外层,竟不受控制地被剥离了一圈,化作一道流光,瞬间没入姜白笔下的那道轮廓线中。
纸上的线条,亮了。
“啊——”
画皮鬼王发出凄厉的惨叫,她感觉自己的“形”,正在被对方强行拓印!
她不敢再逃,魂体疯狂扭动,试图变幻模样。
她变成青面獠牙的恶鬼,变成枯瘦嶙峋的僵尸,变成一摊毫无形状的烂肉。
只要没了“皮”,他就取不走!
可姜白的刀,根本不理会她外在的任何变化。
那把骨刀的刀尖,像是长了眼睛,无视一切表象,直接锁死了她魂体最本源的那张“皮”之烙印。
姜白下刀如飞。
第二刀,刻画眉眼。
第三刀,勾勒鼻唇。
他每一刀落下,画皮鬼王身上的某一部分就会变得透明。
而纸上的画像,则会多出一分神采。
她眼中的媚,她唇角的俏,她肌肤的光泽,她积攒了千年的风情与神韵……
正被一笔一笔地,从她的魂体上刮下来,裱糊到那张纸上。
这是一个匠人,在进行最精细的剥离作业。
“救我!饕餮!救我!”
画皮鬼王彻底崩溃了,她向着同伴发出了绝望的呼救。
那山峦般的饕餮鬼王,眼中凶光爆闪。
它本就对姜白身上那股庞大的生机垂涎欲滴,此刻见同伴遇险,再不迟疑。
“吼——”
饕餮鬼王张开腹部最大的那张嘴,那张嘴急剧扩大,化作一个吞噬天地的黑洞,朝着姜白当头罩下,要将他连人带魂,一口吞噬!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无常鬼王也动了。
它手中的哭丧棒亮起幽光,一道代表着“死亡”的阴司律令,无声无息地缠向姜白的脖颈。
恐怖的吸力与致命的规则,从两个方向同时袭来。
然而,面对这足以吞噬一切的攻击,姜白连头都没回。
他刻画的刀尖,稳得没有半分颤抖。
他只是从腰间,解下了一个巴掌大的,用普通纸扎的,看起来憨态可掬的小小石狮子,随手往地上一放。
“看门。”
纸狮子落地,拔地而起。
只一瞬间,它就变成了一尊三丈多高,通体由花岗岩构成,双眼燃烧着地火的狰狞巨兽。
它对着那吞噬而来的黑色巨口,张开了同样巨大的石头嘴巴,猛地一吸。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饕餮鬼王引以为傲的吞噬神通,竟被这石狮子,原封不动地,反吸了回去!
石狮子像是在吃一根长长的面条,将那道黑色神通吸进嘴里,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咕噜声。
饕餮鬼王庞大的身躯猛地一震,它感觉自己的一部分本源,被对方硬生生给吃了!
而且对方的牙口,比它还好!
它惊恐地想要切断神通,可那石狮子咬得太死,它根本挣脱不开。
另一边,那道死亡律令,在靠近姜白三尺范围时,他腰间那柄黑色的戒尺自行发出一声轻微的嗡鸣。
一道无形的“规矩”场域展开,将那道律令直接弹了回去。
无常鬼王闷哼一声,握着哭丧棒的手,竟出现了一道道裂纹。
电光石火之间,姜白落下了最后一刀。
他为纸上的美人,点上了瞳仁。
“收工。”
他话音刚落,远处那团粉色的烟雾,彻底失去了所有色彩与形状,变成了一团最普通的,懵懂的,近乎透明的游魂,茫然地飘在半空。
而姜白手中的那张青色纸张,此刻已然大变样。
纸上,一位绝色美人跃然纸上,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仿佛随时会从画中走出来。
整张纸,不再是纸。
它拥有了皮肤的质感,温润、细腻、吹弹可破。
一张完美的“画皮”,新鲜出炉。
姜白对着纸张吹了口气,吹干上面的最后一丝“墨迹”,然后满意地将它卷起,小心放回了金丝楠木箱。
做完这一切,他才转过身,看向那几个已经神魂俱震、动作凝滞的鬼王。
那头饕餮鬼王,还在和石狮子角力,只是它的身躯已经缩小了一半,显然是亏到了姥姥家。
那位无常鬼王,则死死盯着自己布满裂纹的哭丧棒,眼神里只剩下纯粹的惊骇与茫然。
姜白没理它们。
他的目光,在剩下的几个鬼王身上扫过。
最后,落在了那正被石狮子不断吞噬本源、惊恐万状的饕餮鬼王身上。
他平静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一个鬼王的耳朵里。
“你的胃不错。”
“用来当熔炉,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