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景晨的治疗室总是暖得恰到好处，米白色的沙发铺着柔软的针织毯，落地灯投下一圈温和的光晕，林晓棠坐在上面，手指反复摩挲着毯边的流苏，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
“那天姥姥在阳台晾衣服，我递错了衣架，她念叨了两句‘做事怎么总毛躁’，我那个时候也不知道被妈妈要求行为更为淑女一点，心里压得快喘不过气，转身时用手就推了她一下。”她的声音发颤，指尖微微泛白，“姥姥没站稳，后脑勺磕在了阳台的花架上，血一下子就流出来了。”
救护车路上的每一秒都像被拉长，林晓棠抱着姥姥冰凉的手，眼泪糊满了脸。“她突然睁开眼，特别轻地抓着我，说‘晓棠啊，你妈妈这辈子太苦了，从小没了爹，后来又……你要好好照顾她’。我想跟她说‘姥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可话没出口，她的手就垂下去了。”
从那以后，“愧疚”成了绑住她的绳子。“妈妈让我辞掉喜欢的图文编辑工作，去上名媛礼仪课，我去了；让我跟不喜欢的富二代相亲，我也去了。甚至让我去故城当俩个月教师，让我履历更漂亮一点我也去了，她总说‘我是为你好，只有嫁得好，你才不会像我一样苦’，我不敢反驳，我总觉得是我把姥姥弄丢了，欠她的，就得用听她的话来还。”
提到沈砚舟时，林晓棠的声音软了下来，眼底却蒙了层雾。“遇见他之后，我才知道被人放在心上是什么感觉——他记得我不吃香菜，会在我加班时悄悄把热咖啡放在我桌上，会在我盯着姥姥的旧照片发呆时，不说安慰的话，只默默陪我坐着。我特别贪恋这份温暖，可又特别自责。”她吸了吸鼻子，“我怕我心里的疙瘩解不开，会拖累他；怕妈妈知道后又要闹，毁了我们好不容易有的可能；更怕……怕我连这点幸福都配不上。”
王景晨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给她递了杯温水，等她情绪稍缓才温和开口：“晓棠，你先试着把‘我错了’换成‘那是个意外’——你不是故意要伤害姥姥，她最后说的话，是想让你带着她的爱好好生活，而不是让你用愧疚捆绑自己的人生。”
他顿了顿，继续道：“你妈妈的‘定制’，其实是她把自己对‘幸福’的焦虑，投射到了你身上。她觉得‘名媛’‘豪门’是保护你的壳，却没看见你真正想要的是被尊重、被理解。”
他看向林晓棠的眼睛：“至于你对沈砚舟的自责，恰恰说明你在乎这段关系，愿意为它考虑——这不是你的‘拖累’，而是你认真对待感情的样子。真正的亲密关系，本就该能装下彼此的过去。”
林晓棠攥着水杯的手慢慢松开，眼眶依旧泛红，却有一点细碎的微光，从眼底悄悄透了出来。
治疗室的时钟悄然滑过傍晚，窗外的天光从暖橙渐变成浅灰，林晓棠指尖的温水早已凉透，脸上的泪痕也干成了细浅的印记。王景晨将一份整理好的记录轻轻推到她面前，语气沉稳却带着足够的温和，打破了这阵沉淀了四个多小时的安静。
“晓棠，我们今天聊了很多你的压抑与愧疚，现在我还需要告诉你一个重要的情况——根据你描述的‘偶尔闪过的陌生画面’，以及我对你情绪模式、行为间隙的梳理，你出现了解离性身份障碍（dId） 的症状，你的第二人格，我们暂且称她为‘林曦’，是你潜意识为了保护自己而衍生的存在。”
林晓棠猛地抬头，瞳孔微微收缩，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桌沿：“我……有另一个自己？可我什么都不记得，只是有时候会突然想起一些片段——比如会吃很多重口味的东西，或者耳边有很吵的音乐，还有……我好像跟人吵过架？”
“那些不是幻觉，是林曦存在的痕迹。”王景晨点头，声音依旧平稳，“你说的‘重口味的东西’，是林曦很喜欢又麻又辣或者特别气味的食物；‘吵的音乐’，是她和苏尧去街舞工作室练舞时的背景音；而‘吵架’，是你继姐林薇故意刁难你、说你‘装病’时，林曦替你回怼的场景。”
每说一句，林晓棠的呼吸就沉一分，那些碎片化的画面在脑海里逐渐拼凑：重口味食物带来的口感、街舞地板的震动感、怼走林薇后心口的畅快……这些感觉陌生又莫名熟悉，让她一时说不出话。
“你不用害怕，林曦不是‘怪物’，她是你内心最真实的渴望投射。”王景晨的声音带着专业的笃定，“你被‘要听话’‘要赎罪’的枷锁捆得太久，不敢吃自己喜欢的食物，不敢对刁难你的人说‘不’，不敢在别人面前展示不被‘名媛标准’允许的‘活泼’——这些你压抑掉的‘自我’，都变成了林曦的样子。她勇敢、直白、敢爱敢恨，其实是你潜意识里，一直想成为的自己。”
他停顿片刻，目光落在林晓棠茫然的眼睛里，语气陡然加重了几分，却依旧带着温度：“晓棠，你要明白，‘姥姥的期望’‘妈妈的期待’‘豪门的标准’，都不该是定义你的标签。每个人的人生排序里，首先该有的是‘自己’——是喜欢文学的林晓棠，是会为一杯热馄饨感动的林晓棠，是偶尔也想任性、也想反驳的林晓棠，然后才是‘姥姥的孙女’‘妈妈的女儿’‘别人眼中的伴侣’。 ”
“林曦不是来‘分裂’你的，她是来提醒你：你不该只活在别人的期待里。”王景晨轻轻敲了敲桌面，“你不需要强迫自己‘融合’她，更不需要否定她，你可以试着去接纳——接纳那个想玩玩具、想跳街舞、敢回怼不公的自己，那本就是你灵魂里的一部分。”
林晓棠僵坐着，眼泪又一次涌了上来，却不再是之前的委屈与愧疚，而是一种混杂着震惊、释然与茫然的情绪。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仿佛能感受到林曦吃麻辣食物的快感，能想起街舞时脚尖踮起的轻盈——原来那些被她压抑的渴望，一直以另一种方式陪着她。
“先试着和自己对话，”王景晨最后说，“下次再想起林曦的片段，不用躲开，问问自己：‘我是不是也想这样做？’ 当你开始看见自己的需求，就是和解的第一步。”
林晓棠缓缓点头，指尖轻轻碰了碰那份记录，心里那道紧绷了多年的弦，似乎在这一刻，终于有了一丝有了的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