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兀自开口，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说这话时已经侧过身去，待最后一个字落下，整个人已完全背对着她，却也是微微侧过头来，露给她半张若隐若现的侧脸。
去哪？季青妩一时没反应过来，困顿地看着他的侧颜，哪来的孩子？太医不是说了……
声音戛然而止，她拧起眉来。烛光下，他背上被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那些狰狞的伤疤忽明忽暗。烛光将他的侧脸劈成明暗两半，眉骨下的阴影里，睫毛在微微颤动。她这才注意到，他眼底有血丝，眼角有水痕，这样一看，整个人似乎在微微发抖。
察觉到她的目光，他却垂下眼眸，视线似有若无地扫过自己裸露的臂膀，这是在等她服侍更衣？
这般别扭的样子，令人心头升起古怪。
萧承背对着季青妩，心中的期待如野草般疯长。周遭的一切仿佛都静止了，她衣料摩挲的细微声响逐渐清晰起来。意料之中的是，衣裳终究没有披到他身上。
嘴角勾起自嘲的弧度，眼眶不受控制地发酸，“ta去哪我便去哪……”
他脸上露出讥诮，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这自然不能与你说道，你这样心硬的人，又怎会在乎我们？”
他缓缓转正脸庞，垂眸苦笑，寻常恩爱的夫妻之间该是互相更衣的，虽从未见过这般场景，但隐隐觉得是这样的。
季青妩望着他的背影，仿佛被这样的话给逗笑了，“你……”
阿妩...他打断她，疲倦地说：你就不能......也疼疼我吗？
季青妩心中愈发古怪，她轻叹一声，看着地上凌乱的衣衫，俯身拾起最上面那件里衣，轻轻抖开，披在了萧承肩上。
抬手。她轻声道，绕到他身前系衣带。
好了好了，季青妩故意捏了轻快的语调，好打破这古怪的氛围。她将衣带打了个结，抬眸看他，时候不早了，难道要在宫里过夜不成？咱们快些回去吧。说着，安抚般拍拍他的肩膀，扯出柔柔笑意来。
话音未落，她的手已垂落身侧。萧承的目光如有实质地黏在她手上，不发一言。季青妩暗自叹气，弯腰拾起地上的余下衣裳。
为他套外袍时，她不得不踮起脚尖。萧承配合地低头，温热的鼻息忽然扑在她额间。季青妩抬眼，正对上他泛红的耳尖。
他喉结滚动，目光低垂着，只敢落在她下巴上还是哪里，呼吸似乎也比方才更沉了些。季青妩看在眼里，唇角勾起一抹促狭。
她低头环上他的腰，手指灵巧地穿过玉带扣，手上一使力，将腰带猛然收紧，回去吗？
她身上有一种独特的清香，萧承眸色暗了暗，眼底又染上缱绻。
两人踏出暖香阁时，天已经暗下来了。
季青妩走在前面，他跟在后头，两人一前一后，一路无话。转过曲水亭，季青妩忽然道：萧承，
她的声音温温柔柔的，萧承许久未听到她这样喊自己，怔了一下，目光从垂下的黑暗移到前方。
季青妩放缓步子与他并肩，她举着一盏隽秀的琉璃宫灯，光亮中，眉目潋滟。他半垂下眼帘，低低了一声。
萧大哥不许我再进嘉禾宫。她继续道，声音如微风般轻飘飘的。
萧承方扬起的满腔蜜意僵在脸上，目光又移向前方昏暗的宫道，沉默不语。
萧承，她又喊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和期待，嘉禾宫那边……
萧承默了默，忽地侧过脸来，沉声道：嗯，以后还是少去的好。
他虽这么说，目光却停留在她身上，看着她的神情变化。
季青妩低头抚弄着宫灯，虽料到他会如此说，脸上也不可避免地显出些许失望来。萧承看着她微蹙的眉间，也不自觉地拧起眉来，却还是等着她的下文。
为何？她脆生生地问。
没能捕捉到期待的回应，萧承移开目光，步子走得快了些，反问道：你说呢？
若我偏要去呢？季青妩一把扯住他的衣袖，仰着脸望他，声音软软的，带着一丝赌气般的撒娇，一双眸子在昏暗的光线下莹莹发亮，像是藏了星子。
此刻她眉眼弯弯，一副亲昵依赖的模样。萧承眸色沉了沉，目的达成，心下软了一分，“大哥是个顶好说话的，他与我一般...总改不了这心软的毛病。”
这话里的暗示再明显不过——哄他、顺着他，他便替她周旋。季青妩听懂了，却偏不接茬，只故作无辜地眨了眨眼：“萧大哥是你亲大哥，自然对你另眼相看。我这外人嘛......”
外人？萧承目光炯炯地回看着她，忽而低笑一声，嗓音里带着几分诱哄：萧大哥未来也是你亲大哥，怎会待你不好？
两人一来一往，言语间暗藏机锋，却谁都不肯先退一步。待上了马车，话题仍在绕着嘉禾宫打转。
此厢，京华夜市的灯火渐次亮起。长街两侧的铺子敞着门，灯笼高悬，照得街道明晃晃的，行人往来，喧闹声隔着车帘隐约传来。
季青妩正倚着车壁出神，忽然听见一阵凄厉的哭喊声从不远处传来。那声音尖细中透着颤抖，还莫名带着几分熟悉。
她眉头微微蹙起，下意识侧耳细听——
老板，求您行行好！奴婢原是清贵府上的一等丫鬟，因主家遭难才沦落至此……求您高抬贵手，饶了奴婢这回吧！
这嗓音……这语调……
季青妩心中已下了定论，一把掀开了车帘。茶楼门前灯火通明，一个瘦弱的身影正跪伏在地，几个粗壮的伙计俯身推搡着。那女子发髻散乱，衣衫单薄，可那侧脸的轮廓，以及瑟缩的姿态——
夏萤？！季青妩的声音发颤。
夏萤？萧承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他再熟悉不过。早前，他出入云喜阁时，就已将每个丫鬟婆子的底细摸透了。这个叫夏萤的丫鬟，正是每日为季青妩送熏香的人。此番见了那道身影自然也认了出来。
他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眼中杀意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