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伏天的日头像团火球,烤得棉田的叶子都打了蔫。麦生蹲在“花王桃”跟前,指尖敲了敲桃壳——原本软嫩的青壳已经泛出浅褐,敲上去“咚咚”响,像颗实心的小石子。桃尖的绒毛褪了大半,露出光滑的壳面,阳光照在上面,泛着层油亮的光。
“壳硬了!”哑女拎着竹篮跑来,篮里是刚采的荷叶,碧绿的叶片上还滚着水珠。她把荷叶铺在桃下的土上,像给青桃撑了把遮阳伞,“张叔说硬壳期最怕暴晒,铺叶能挡挡暑气,免得桃壳开裂。”她用指尖捏了捏桃蒂,那里的茎已经变得粗壮,牢牢拽着桃身,“你看这蒂多结实,刮风也掉不了。”
春杏挎着竹篮走来,篮里是刚冰镇的绿豆汤,粗瓷碗外壁凝着水珠。“喝碗解解暑,”她把汤碗递给两人,“这桃壳硬了,就不怕虫咬了,之前还得天天撒草木灰,现在省心多了。”她指着桃壳上的浅纹,“这是‘生长纹’,纹越密,里面的棉絮越匀。”
小虎扛着个竹制的洒水壶过来,壶身上还留着去年的水渍。“刚在井里泡了半个时辰,”他把水壶往田埂上一放,“水凉得很,给叶子喷点,能降降温。”他往麦生手里塞了块冰镇的西瓜,甜汁顺着指缝往下滴,“吃点凉的,等会儿还得给桃枝绑支架呢。”
麦生啃着西瓜,清甜混着暑气里的土腥,在舌尖漫开。他忽然发现裂籽苗的桃壳上有块浅斑,像不小心蹭上的泥,用手擦了擦却没掉。哑女赶紧从篮里翻出张油纸,轻轻盖在斑上,“张叔说这是‘晒斑’,挡住就不会扩大了,不影响里面的絮。”
日头升到头顶时,给桃枝绑支架的活儿渐渐忙起来。有些青桃长得太沉,把枝桠压得弯弯的,得用竹竿支起来,免得压断。麦生扶着竹竿,哑女用软绳把枝桠固定在竿上,绳结打得松松的,给枝桠留着生长的余地。红边苗的枝桠上挂着串桃,最底下的那颗足有拳头大,小虎特意找了根粗竹竿,“这颗得重点保护,看着能成‘桃王’。”
“你看这颗桃的生长纹,”哑女拉着麦生的手,指着桃壳上螺旋状的纹路,从蒂部一直绕到桃尖,像给青桃缠了圈细带,“张叔说纹圈越多,棉絮层数越厚,能剥出三瓣呢。”她从兜里掏出个小本子,上面画着纹路的走向,用墨笔标着圈数,像份精密的图谱。
麦生翻着本子,忽然觉得这硬壳的青桃像个藏满秘密的宝盒。壳越硬,里面的棉絮越扎实,就像日子越熬,滋味越醇厚。他想起浸种时的耐心,开花时的期盼,如今这硬邦邦的桃壳,就是给所有等待最好的答复。
张叔拄着拐杖来的时候,草帽檐下的汗珠顺着皱纹往下淌。他走到裂籽苗前,用拐杖头轻轻敲了敲桃壳,“硬得好,硬得好。”他蹲下身,扒开桃下的土看了看根须,“根扎得深,能吸着地下水,就不怕这伏天的旱。我年轻时候种棉,总在硬壳期偷懒不浇水,结果桃壳长得薄,一碰就裂,后来才明白,该下力气的时候就得下,省不得。”
中午歇晌时,大家躲在田边的草棚下吃干粮。春杏烙的玉米饼里掺了芝麻,香得人直咂嘴。麦生望着棉田在暑气里蒸腾的热浪,青桃在叶间若隐若现,像无数个沉睡着的梦。他忽然觉得这暑气里藏着生长的力——越热,桃壳越硬,棉絮长得越欢,把夏天的烈,都酿成了内里的实。
“下午得给桃根周围培点土,”小虎啃着饼说,“防倒伏,这伏天的风邪乎得很。”他往麦生手里塞了个煮玉米,嫩粒爆在嘴里,甜得发腻,“填肚子,等会儿培土才有力气。”
麦生啃着玉米,看着哑女在给“桃王”的支架加固,她把绳结又勒紧了些,眼里的专注比正午的日头还烈。阳光落在她的草帽上,帽檐的阴影遮着眉眼,却挡不住嘴角的笑意。
午后的暑气更盛了,麦生帮着小虎给桃根培土。湿土堆在茎基部,像给青桃砌了个小堡垒,哑女则在旁边捡掉落的枯叶,说攒着烧火,“一点不糟践”。远处的蝉鸣“知了知了”地叫,像在催着青桃快点长大。
夕阳把棉田染成金红色时,最后一根支架也绑好了。麦生站在田埂上回望,硬壳的青桃在余晖里泛着深绿,像无数个攥紧的小拳头。他知道,过了这暑气最盛的日子,这些桃壳就会渐渐转黄,等着秋风一来,就裂开嘴,露出里面雪白的棉絮。
晚风带着些许凉意掠过田垄,麦生握紧了哑女的手,她的手心全是汗,却带着股踏实的暖。他忽然觉得,这第五百五十六章的日子,就像这坚硬的桃壳,藏着最坚韧的生长,最实在的积淀,只要熬得过这盛夏的暑气,就总有饱满的收获,在前方等着,把夏天的热烈,写成秋天的厚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