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在棉叶上凝成圆润的珠,麦生蹲在红绳标记的花芽旁,指尖悬在那粒绿点上方。不过三日的功夫,花芽已鼓得像颗饱满的绿豆,顶端泛着点浅黄,像被晨露浸软的蜡,隐约能看见里面蜷着的瓣影。他屏住呼吸,生怕粗气吹散了这酝酿中的生机,叶腋里的虫鸣“唧唧”响,倒像是在为花苞伴唱。
“要破壳了。”哑女拎着竹篮走来,篮里是刚采的薄荷,清凉的香气混着露水漫过来。她把薄荷叶铺在花苞周围的土上,像给这未来的花搭了个凉棚,“张叔说花苞怕暴晒,铺点凉草能挡挡日头。”她用指尖轻轻碰了碰花苞顶端的浅黄,那里的皮已经发皱,“你看这纹,是要裂了。”
春杏挎着竹篮走来,篮里是刚蒸的玉米粑,热气裹着玉米的甜香漫过棉田。“我数了东头的苗,”她把玉米粑往麦生手里塞,“有三成的花苞都显黄了,比去年早了四天。”她指着花苞下方的叶,“这片叶得留着,能给花苞挡雨,不然雨水灌进裂壳会烂蕊。”她从篮里拿出个小喷壶,“张叔配的防落素,得趁花苞没裂时喷,保准坐果稳。”
小虎扛着竹筛子过来,筛里装着筛过的细炉灰。“刚从灶膛里扒的,”他把炉灰往花苞周围的土上撒,“防虫的,免得钻心虫啃花苞。”他往麦生手里塞了个玉米粑,“热乎着呢,我娘说吃点粗粮有力气,等会儿还得给花苞套保护罩。”
麦生咬着玉米粑,清甜混着薄荷的凉,在舌尖漫开。他忽然发现裂籽苗的花苞裂了道细缝,浅黄的壳里露出点粉白——是花瓣的尖!像害羞的姑娘探出的指尖,嫩得能掐出水。哑女也看见了,赶紧从篮里拿出个细竹罩,罩在花苞上,竹罩的网眼细密,既能透气,又能防虫。
“这罩子是用去年的竹篾编的,”哑女比划着,眼里的光比晨露还亮,“留了点缝,等花开时能顺着缝钻出来,不耽误授粉。”她从兜里掏出个小本子,在花苞旁画了个小小的竹罩,旁边标着“七月初三,裂壳见粉”。
日头升高时,喷药套罩的活儿渐渐忙起来。麦生负责喷防落素,药液要顺着花苞的茎往下淋,不能直接喷在苞壳上,“张叔说沾了药的苞壳容易硬,裂不开。”哑女则给裂壳的花苞套竹罩,动作轻得像在给婴儿戴帽,春杏和小虎在旁边给没裂的花苞撒炉灰,筛子在手里摇得匀,灰粉落在土上,像给绿苗镶了圈银边。
“你看这红边苗的花苞,”哑女拉着麦生的手,指向那串排队的绿珍珠,最顶端的那颗已经裂得更大,粉白的瓣尖上带着点浅红,像抹了胭脂,“张叔说这叫‘红尖苞’,开的花准是粉中带红的,结的棉桃纤维也更韧。”她用指尖在本子上描着红尖的样子,朱砂笔点出的红比花苞本身还艳。
麦生把红尖苞的位置记在心里,忽然觉得这些初孕的花苞像无数个藏着秘密的宝盒,有的快些,有的慢些,却都在悄悄酝酿着一场盛大的绽放。他想起浸种时的耐心,移苗时的小心,分杈时的用心,原来所有的静候,都为了这一刻的裂壳见粉,把土地的力、风雨的润,都变成了花苞里的甜。
张叔拄着拐杖来的时候,烟袋锅里的烟叶已经点着了。他沿着田垄慢慢走,用拐杖头轻轻碰了碰竹罩,“罩得松,留着缝,不错。”他在裂籽苗前停下,看着那道露出粉白的裂缝,忽然笑:“这苞有股急脾气,跟你当年似的,总盼着快点长大。”他磕了磕烟袋,“别急,好花得慢慢开,开得越从容,坐的果越稳,就像人做事,稳当比慌张强。”
中午歇晌时,大家坐在棉田的浓荫里吃干粮。春杏腌的萝卜条带着酸脆,就着玉米粑吃,格外爽口。麦生咬着粑,看着竹罩里的花苞在风里轻轻晃,像无数个待嫁的姑娘,藏着羞涩的期待。他忽然觉得这静候里藏着整个季节的温柔——藏着裂壳时的惊喜,孕育时的小心,还有他们一双手的温度,把夏天的生长,酿成了等待的甜。
“下午得给花苞浇点水,”小虎啃着粑说,“今晌午日头毒,别让花苞渴着。我去挑两桶井水,晒温了再浇,免得激着根。”他往麦生手里塞了个野葡萄,紫莹莹的,“刚摘的,甜得很,解解暑气。”
麦生剥开葡萄,甜汁在舌尖漫开。他看着哑女在给红尖苞的竹罩调整角度,让阳光能顺着缝照进去,“张叔说光照够了,花瓣才开得齐。”她的发梢沾着点炉灰,像落了层银,却掩不住眼里的亮。
午后的阳光带着盛夏的烈,麦生帮着小虎给花苞浇水。温水顺着茎根渗下去,土面“滋滋”地响,仿佛能听见花苞在里面使劲舒展。哑女则在旁边检查竹罩,把被风吹歪的扶正,指尖沾着的炉灰蹭在罩子上,像给网眼镶了圈灰边。
夕阳把棉田染成金红色时,最后一个花苞也套上了竹罩。麦生站在田埂上回望,竹罩在余晖里泛着暖光,裂壳的花苞透出点点粉白,像藏在网里的星。他知道,用不了多久,这些花苞就会彻底裂开,露出粉白的瓣、金黄的蕊,把这初孕的静候,变成满田的芬芳。
晚风带着薄荷的清凉掠过田垄,麦生握紧了哑女的手,她的手心全是汗,却带着股踏实的暖。他忽然觉得,这第五百五十二章的日子,就像这初孕的花苞,藏着最羞涩的期待,最温柔的静候,只要用心守护,就总有满田的花开,在前方等着,把夏天的酝酿,写成秋天的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