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阳透过棉田的叶隙,在地上晒出金亮的光斑。麦生蹲在裂籽苗旁,指尖抚过新抽的侧枝。枝桠从主茎的节间探出来,像伸出的手臂,上面已经缀了三片新叶,叶形比真叶更舒展,边缘的锯齿也更柔和,在风里轻轻晃,像在招手。
“分杈了,分杈了。”哑女捧着个竹筐走来,筐里是刚割的青草,带着露水的湿意。她把青草铺在苗根周围,像给棉苗围了圈绿裙,“张叔说侧枝多了耗水,铺草能保墒,还能挡杂草。”她指着侧枝与主茎的夹角,那里冒出个小米粒大的绿点,“你看这是啥?”
麦生凑近了看,绿点藏在叶腋里,圆鼓鼓的,像颗没睡醒的芽。“是花芽!”他的声音带着惊喜,去年的花芽可比这时候晚了近十天。侧枝刚分展就带了花芽,说明这苗长得格外壮实,把力气都攒在了孕蕾上。
春杏挎着竹篮走来,篮里是刚摘的黄瓜,翠绿的瓜身上还挂着细刺。“我数了西头那片苗,”她把黄瓜往麦生手里塞,“平均每棵分了四个侧枝,比张叔年轻时种的还多一个。”她指着过密的侧枝,“这两个得剪掉,太挤了不透风,容易染病害。”她从篮里拿出把小剪子,“我娘说剪侧枝得留个斜茬,免得雨水积在伤口上。”
小虎扛着竹竿过来,竿上绑着软绳——是用旧棉线搓的,又结实又柔软。“该给侧枝搭辅助架了,”他把竹竿往主茎旁一靠,“有些侧枝长得太横,不架起来会拖地,蹭破叶子。”他往麦生手里塞了块腌黄瓜,咸脆的味混着黄瓜的清,格外爽口,“吃点提提神,等会儿还得给花芽做标记呢。”
麦生嚼着黄瓜,看着哑女用红绳给最早发现的花芽系了个小结。绳结打得极小,刚好能套住花芽,又不勒着茎,像给这颗未来的花苞挂了个小牌子。“这样就能数着日子等开花了。”哑女比划着,眼里的光比叶隙的光斑还亮。
日头升高时,剪枝搭架的活儿渐渐铺开。麦生负责剪去过密的侧枝,哑女给花芽系绳,春杏则在旁边给剪口抹草木灰——防菌的老法子,灰黑的粉末落在绿茎上,像给伤口敷了层药。红边苗的侧枝长得最欢,几乎每个节间都冒出了新枝,春杏剪得格外仔细,只留下向四周伸展的壮枝,“这样采光才匀,结的桃也周正。”
“你看这裂籽苗的侧枝,”哑女拉着麦生的手,指向最粗壮的那根侧枝,上面已经有三个花芽,像串排队的绿珍珠,“张叔说这样的侧枝叫‘结果枝’,将来结的棉桃能占总产量的六成。”她从兜里掏出个小本子,上面画着侧枝的分展图,用不同颜色的笔标着花芽的位置,像幅精密的生长地图。
麦生翻着本子,忽然发现第一页画的还是颗黑亮的棉籽,如今却已长成枝繁叶茂的模样,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烘烘的。这苗就像他和哑女的日子,从一颗小小的种子开始,慢慢扎根、抽枝、分杈,把平淡的时光,过成了枝繁叶茂的样子。
张叔拄着拐杖来的时候,烟袋锅里的烟叶已经点着了。他沿着田垄慢慢走,用拐杖头轻轻拨了拨侧枝的辅助架,“架得稳,剪得匀,不错。”他在裂籽苗前停下,看着那些系着红绳的花芽,忽然笑出声,“我种了一辈子棉,就爱看这侧枝分展的模样,像一家子人丁兴旺,热闹。”他磕了磕烟袋,“别觉得剪枝心疼,该舍就得舍,枝桠太密,看着热闹,结的桃却小,白耗力气。”
中午歇晌时,大家坐在棉田的浓荫里吃干粮。春杏烙的玉米饼里掺了豆角碎,清香混着泥土的气息,格外开胃。麦生咬着饼,看着侧枝在辅助架上舒展着,像无数只张开的绿伞,把阳光遮成碎金,忽然觉得这浓荫里藏着整个夏天的秘密——藏着分杈时的取舍,生长时的努力,还有他们一双手的温度,把春天的新绿,酿成了夏天的清凉。
“下午得给花芽喷点叶面肥,”小虎啃着饼说,“张叔配的肥,里面有骨粉和草木灰,能让花芽长得更饱满。”他往麦生手里塞了个西红柿,红得发亮,“刚摘的,甜着呢,补充点力气。”
麦生咬着西红柿,汁水顺着嘴角往下淌。他看着哑女在给侧枝画速写,本子上的枝桠纵横交错,却透着股说不出的整齐,像精心编排的舞蹈。她忽然抬头,对着麦生比划“再过十天,准能看见花苞裂缝”,眼里的期待比夏天的阳光还热烈。
午后的阳光带着盛夏的热,麦生帮着小虎给花芽喷肥。喷雾器的细雾落在叶面上,沾着点点肥粒,像给绿伞撒了层碎银。哑女则在旁边扶正歪倒的辅助架,指尖沾着的草木灰蹭在竹竿上,留下淡淡的痕迹。
夕阳把棉田染成金红色时,最后一个花芽也系上了红绳。麦生站在田埂上回望,侧枝在暮色里舒展着,像无数个张开的怀抱,红绳在浓荫里闪着点微光,像藏着的星星。他知道,用不了多久,这些花芽就会变成饱满的花苞,把这侧枝分展的浓荫,变成孕育丰收的温床。
晚风带着棉叶的清香掠过田垄,麦生握紧了哑女的手,她的手心全是汗,却带着股踏实的暖。他忽然觉得,这第五百五十一章的日子,就像这分展的侧枝,藏着最热闹的生长,最智慧的取舍,只要用心打理,就总有满枝的花苞,在前方等着,把夏天的浓荫,写成秋天的饱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