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斜斜地照进粮仓,落在鼓鼓囊囊的面袋上,泛出柔和的白。哑女蹲在仓角,正把新磨的面粉装进陶罐,指尖沾着的面粉像落了层细雪,她却舍不得拍掉——这是用今年头茬新麦磨的面,细得能透光,闻着就带着股清甜。
“装好了没?”小虎扛着锄头从外面进来,裤脚沾着晨露打湿的泥,“张叔说他家的菜地缺肥,让咱匀点麦糠过去。”
哑女把最后一罐面粉盖好,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粉:“早备好的,在门后堆着呢。”她往粮仓深处看,那里码着半仓麦粒,麻袋之间的缝隙里还塞着几把新割的艾草,是用来防潮的,“你说,这些麦子够吃到明年新麦下来不?”
小虎放下锄头,走到麦粒堆前,用手扒开麻袋看了看,饱满的麦粒滚出来,在阳光下闪着油亮的光:“咋不够?光这半仓麦粒,磨成面能蒸几百个馒头。再说,还有缸里的麦仁,坛里的麦酱,够咱和李奶奶吃两整年的。”
哑女被他逗笑,眼角的细纹里仿佛都沾了麦香。她想起开春时,两人蹲在地里数麦种,小虎说“一颗麦种能结百颗粮”,当时她还不信,如今看着这满仓的粮食,才知土地从不会辜负用心伺候它的人。
“李奶奶昨儿说想吃麦香饼,”哑女往灶房走,“咱上午就做,多做些给张婶家也送点。”
小虎跟在后面,看着她系上围裙的背影,忽然说:“等过几日,把东头那片荒地翻出来吧。李奶奶说,霜降前种冬麦最好,咱多种些,明年让全村人都吃上新麦面。”
哑女回头看他,晨光落在他脸上,把他眼角的笑纹都染成了金色。她想起小时候,他总爱抢她的烤红薯,却会在她被欺负时,攥着小拳头挡在她身前。那时的他,眉眼间就带着这股子执拗的认真,如今这认真,全用在了侍弄土地和过日子上。
麦香饼烙在鏊子上,发出“滋啦”的轻响,金黄的边儿慢慢鼓起来,麦香混着芝麻的香飘满院。“麦哨”站在灶房门口,仰着头“咩咩”叫,尾巴摇得像朵花——它如今已是羊群的领头羊,身后跟着三只雪白的小羊羔,都是开春时生的。
“等会儿给你留块,”哑女笑着拍了拍它的头,“别叫了,吵着邻居。”
刚把饼盛进竹篮,院外就传来李奶奶的拐杖声。老人家挎着个小竹篮,里面装着几颗新摘的冬枣,红得像玛瑙。“闻着香味就来了,”她坐在炕沿上,看着竹篮里的麦香饼直咂嘴,“咱哑女的手艺,比镇上点心铺的还好。”
哑女往她手里塞了块热饼:“刚出锅的,您尝尝。”又拿起两块放进布包,“这是给张婶的,我去送过去。”
张婶正在院里晒辣椒,红彤彤的辣椒串在绳上,像挂了串小灯笼。“哟,送啥好东西来了?”她接过布包,打开一看,眼睛笑成了缝,“这饼看着就香!昨儿我家那口子还念叨,说想吃你烙的麦香饼呢。”
哑女帮着她把辣椒摆匀:“张叔呢?没去地里?”
“在呢,”张婶往屋后指,“说要把那片空地开出来,明年也跟着你们种新麦。”她忽然压低声音,“他昨儿还跟我说,你俩把日子过得这么踏实,真该早点给你们说门亲……”
哑女的脸瞬间红透,慌忙找了个由头往家走。阳光穿过巷子里的老槐树,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她摸着袖袋里李奶奶塞的冬枣,忽然觉得这日子就像刚烙好的麦香饼,外酥里软,藏着说不尽的暖。
回到家时,小虎正把麦糠往驴车上装。“张叔在地里等着呢,”他看见她回来,眼睛亮了亮,“你跟我一起去不?顺便看看那片荒地,咱合计合计咋开。”
驴车在田埂上慢慢走,车轮碾过枯黄的草,发出“沙沙”的响。远处的冬麦苗已经冒出绿尖,像铺了层薄绒,风过时,绿浪比春水还柔。小虎赶着驴,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子,哑女坐在旁边,手里剥着冬枣,偶尔喂他一颗,甜丝丝的味道在舌尖漫开来。
“你看那片地,”小虎用鞭子指了指东边,“土看着就肥,开出来准能长好麦子。”他忽然转头看她,眼里的光比阳光还亮,“等麦子种上了,咱就盖间新瓦房,带个大院子,能晒麦子,能养鸡,还能给李奶奶留间房。”
哑女的心“怦怦”跳着,把脸转向远处的麦田。冬麦苗在风里轻轻晃,像无数双眼睛,看着他们把日子铺得越来越宽。她忽然想起李奶奶说的,“日子就像种麦子,一茬接一茬,只要肯下力气,总有割不完的金黄”。
夕阳西下时,驴车慢悠悠地往回走。车斗里的麦糠送完了,却装满了张婶给的白菜和萝卜,绿油油的堆在一起,像座小青山。小虎哼着歌,哑女剥着最后一颗冬枣,忽然觉得这满路的麦香,满车的青菜,还有身边这个人,就是日子最好的模样——不慌不忙,却在不知不觉中,结满了沉甸甸的甜。
回到家,灶房的灯已经亮了,李奶奶正坐在灶台前烧火,锅里炖着的麦仁粥发出“咕嘟”的响。“回来啦?”她笑着抬头,“快洗手,粥里放了新枣,甜着呢。”
小虎和哑女坐在炕桌旁,喝着甜丝丝的麦仁粥,听李奶奶说年轻时的事。窗外的月光爬上粮仓顶,把满仓的麦香都浸得温柔了。哑女看着小虎喝粥的样子,看着李奶奶眼角的笑纹,忽然觉得,这麦香满仓的日子,会像门前的老槐树一样,一年年长下去,长出更繁茂的枝叶,结出更甜的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