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张世杰在江湾难民营的威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
他就像一个不知疲倦的精密机器,将林烽提供的那批“启动资金”盘活到了极致。他组织劳力组疏通了堵塞的河道,用淤泥混合草木灰制作肥料,在营地后方开辟出了一小片菜地。他让手艺组用废弃的木料和铁皮,打造出简陋但实用的推车和炉灶。他甚至通过一个曾经在商行做过伙计的难民,搭上了一条与城内米行交易的线,用难民们生产的大量草鞋、草席,以一个极其低廉但稳定的价格,换取那些即将陈化、米行急于出售的糙米。
整个江湾难民营,仿佛从一潭死水,变成了一个虽然贫瘠、但却在顽强运转的独立王国。
而这一切的缔造者,张世杰,在难民们口中的称呼,也悄然发生了改变。
起初,人们叫他“张管事”,带着一丝敬畏。后来,人们开始在私下里叫他“财神爷”。这个称呼,最初只是几个被他从饿死边缘拉回来的老人,在分到一碗热粥后,感激涕零的呢喃。
但很快,这个称呼就像野火一样,传遍了整个营地。
因为所有人都亲眼目睹了奇迹。原本需要争抢的物资,现在可以按人头公平分配。原本死气沉沉的窝棚区,现在有了分工,有了产出,甚至有了微弱的希望。在他们看来,这张世杰不是神,又是什么?他总能像变戏法一样,从各种意想不到的地方,搞来活命的物资。
“财神爷说了,今天下午每人多发一个菜团子!”
“听说了吗?财神爷又从外面换回来两车煤渣,今晚不用挨冻了!”
难民们对他的信任和崇拜,已经到了盲目的地步。张世杰的一句话,比赵管事磨破嘴皮子说十句都有用。
然而,这片绝境中燃起的微弱火光,终究还是刺痛了黑暗中窥伺的眼睛。
一个穿着粗布短褂,其貌不扬的男人,蹲在难民营不远处的一个茶摊上,将一小块铜板放在桌上,压低声音对茶摊老板说道:“那个营地里的‘财神爷’,什么来头?”
茶摊老板撇撇嘴:“谁知道呢?听说是原来城里的大少爷,后来落魄了。不过本事是真大,把几千号人管得服服帖帖的。”
男人不再多问,喝完碗里的粗茶,起身混入人流,拐进了几条巷子后,最终走进了一家挂着“东亚商社”牌子的店铺。这里是特高课设在江湾地区的一个秘密联络点。
一份关于江湾难民营“出现异常高度组织化迹象”的报告,连同那个刺眼的称号“财神爷”,被迅速整理,送往了虹口区的日本情报处。
……
特高课,课长办公室。
宫本雄一的脸色很不好看。他面前的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头。
松本那个混蛋,像条疯狗一样,借着“清查军火”的名义,连续查封了特高课三个外围仓库,虽然没查到什么实质性的东西,但却让他颜面尽失。更可气的是,军部高层对这种“内部摩擦”竟然采取了默许的态度。
他正为此事焦头烂额,一份来自江湾的报告,被放在了他的桌上。
他本来没怎么在意,一个难民营而已,能出什么大事?但当他的目光扫到“财神爷”三个字,以及报告中对营地“物资高效流动、人员分工明确”的描述时,他那如猎犬般的职业敏感,瞬间被触动了。
不对劲!
这绝不是一群乌合之众的难民能做到的事情!这种在无形中组织起底层力量,化腐朽为神奇的手段……像极了那个“幽灵”的风格!
难道说,这个所谓的“财神爷”,是“幽灵”组织安插的又一枚棋子?他们炸了军火库,挑拨了宪兵队,现在又想从最底层的难民入手,掌控城市的经济脉络吗?
宫本雄一的后背,渗出一丝冷汗。
如果真是这样,那“幽灵”组织的布局之深远,简直令人不寒而栗!
“给我查!”宫本雄一拿起电话,语气冰冷,“查清楚这个‘财神爷’到底是什么人!另外,”他停顿了一下,“前段时间,不是有个自称‘李耀祖’的南洋慈善家,给难民营捐赠过物资吗?把他的底细也给我查个底朝天!我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他决定双管齐下。他要亲自去会会那个“财神爷”,看看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
桥洞据点内。
林烽正闭目坐在椅子上,【上帝视角沙盘】在他的脑海中清晰呈现。代表张世杰的那个金色光点,此刻正稳定地在难民营区域内移动,他周围环绕着无数代表难民的白色光点,整个系统井然有序。
但就在这时,一股强烈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针尖,狠狠刺入他的神经!
【危机预警!危机预警!两股敌意力量已锁定‘江湾难民营’与‘李耀祖’身份信息!威胁等级:中!正在持续上升!】
来了!
林烽猛地睁开眼。
“神算!”
“在,长官!”角落里的周文斌立刻抬起头,他的面前摆着一套林烽从系统商城兑换的简易窃听设备。
“监听特高课内部通讯,关键词:江湾,财神爷,李耀祖。”
“是!”周文斌戴上耳机,手指飞快地在旋钮上调节,不到一分钟,他的脸色就变了:“长官,截获到一份加密指令!宫本雄一命令手下的情报小组,调查您的‘李善人’身份,同时,他本人正准备带队,前往江湾难民营!”
林烽的心猛地一沉。宫本这条老狗,果然够敏锐。
他伪造的身份,虽然有系统背书,天衣无缝,但那需要时间去验证。而宫本,显然不准备给他这个时间。他要直接对张世杰下手了!
一旦张世杰被抓,严刑拷打之下,必然会供出自己这个“李善人”。到时候,两条线索一对,自己就彻底暴露了。
必须想办法,让张世杰在没有自己帮助的情况下,独自渡过这次危机!
一个计划在他脑中迅速成型。
他立刻换上那身“李善人”的行头,乘坐黄包车,再次赶往难民营。
在一间被张世杰当作临时办公室的窝棚里,林烽见到了他。
张世杰正在一张破木板上写写画画,规划着下一步的物资换取计划。看到林烽,他立刻站起身,恭敬地喊了一声:“李先生。”
“坐。”林烽摆摆手,看似随意地拿起他桌上的一杯粗茶,闲聊般地开口:“世杰啊,最近干得不错。不过,这世道,光有本事还不行,还得懂‘规矩’。”
张世杰一愣,认真地听着。
林烽抿了口茶,继续说道:“我听道上的朋友说,最近来上海的日本人里,有个管物资的少尉,叫渡边,贪财如命,见了钱就走不动道。还有一个给他们当翻译的,姓王的中国人,胆子比老鼠还小,吓唬两句就什么都说了。日本人虽然凶,但他们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很多人来中国,就是为了捞钱……”
他将周文斌监听到的,以及系统资料库里关于特高课部分中下级军官的性格弱点和黑料,当成“黑市秘闻”,不经意地透露给了张世杰。
这些信息,零零散散,听起来就像是生意场上的八卦。
但张世杰却听得无比认真,他将每一个名字,每一条信息,都牢牢记在了心里。他有一种强烈的直觉,这位神秘的“李善人”先生,绝不是在跟他闲聊。
这些信息,在关键时刻,是能救命的!
送走了林烽,张世杰站在窝棚门口,看着远处城市的轮廓,久久不语。
一场风暴,似乎就要来了。
他转身回到窝棚,叫来几个最信得过的心腹,压低声音开始布置任务。一部分刚刚换回来的粮食,被连夜转移到了营地外一处废弃的地窖里。一些重要的账本和人员名单,被他亲手烧毁。
第二天下午,天色阴沉。
“轰——”
一声巨响,难民营那扇用木板拼凑起来的简陋大门,被一辆军用卡车粗暴地撞得粉碎!
轮胎碾过碎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卡车停稳,车厢后斗的帆布被猛地掀开,十几个全副武装的特高科特务,端着三八大盖,如狼似虎地跳下车!
难民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尖叫四散,整个营地瞬间乱成一团!
“不许动!谁敢跑,死啦死啦地!”
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那些惊慌失措的人群。
一名穿着尉官服,戴着白手套的日本军官,从驾驶室里走下来,他身后跟着一个吓得两腿发抖的中国翻译。
军官的目光冰冷地扫过全场,最后,厉声喝道:“谁是‘财神爷’?给我站出来!”
一片死寂。难民们瑟瑟发抖,没有人敢出声。
几个日本兵冲进人群,用枪托粗暴地将人推开,很快,就将站在人群后方,脸色平静的张世杰揪了出来,一把推到军官面前。
张世杰踉跄了几步,站稳了身子。他没有看那些凶神恶煞的士兵,而是抬起头,直视着面前的特高课少尉。
“我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