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的暮色如墨,将天边的云霞染成深浅不一的绛紫。建设局三楼东侧的局长办公室内,邵北正独自进行一场久违的大扫除。
他先用鸡毛掸子细致地拂去书柜顶层的积尘,那些厚重的政策文件汇编和城市规划年鉴被一本本取下来,用半湿的软布擦拭书脊。窗台上那盆绿萝被他小心地搬到一旁,剪掉发黄的叶片,又浇透清水。水珠在叶片上滚动,在台灯下闪着晶莹的光。
打扫到办公桌时,他特别仔细地擦拭了那个实木相框——照片里是去年阳光招标启动仪式上,他与建设局全体员工的合影。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希望的笑容。他用手指轻轻拂过相框玻璃,嘴角不自觉地扬起温柔的弧度。
还好这张照片上没有宗耀祖,不然都不想摆了。
当他终于推着那辆黑色摩托车走出大院时,皎洁的月亮已经挂上梧桐树梢。清冷的夜风拂过他的脸颊,带走了一天的疲惫。就在他准备发动摩托车时,目光不经意地扫向传达室的方向,整个人突然顿住了。
在传达室窗外那盏暖黄色的门灯下,一个窈窕的身影正静静伫立。安和月穿着一件剪裁优雅的米色双排扣风衣,腰带松松地系在腰间,勾勒出纤细的腰线。她斜倚在斑驳的梧桐树干上,手里拎着个精致的棕色皮包,脚尖无意识地轻点着满地落叶。
看见邵北,她立即站直身子,唇角漾开浅浅的笑意。灯光在她微卷的发梢跳跃,那双明亮的眼眸在夜色中闪烁着星辰般的光泽。
“安主任?”邵北推着摩托车走近,轮胎碾过落叶发出细碎的声响,“县政府办的工作忙完了?”
“今天刚结束扶贫工作的阶段性汇报。”她的声音带着晚风般的轻柔,“再忙也比不上邵大局长日理万机。不过——”她故意拉长语调,眼中闪过俏皮的光,“今晚我总算等到你了。”
她向前迈了一步,高跟鞋轻轻叩击地面:“赏个脸一起吃个饭?”
邵北注意到她今天涂了淡淡的珊瑚色口红,衬得肌肤愈发白皙。他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下握车把的姿势,唇角扬起:“安主任亲自邀约,我哪敢拒绝。打算去哪家店?”
“那就蹭一下邵局长的摩托车吧。”她伸手指向南边,手腕上的细链手表闪着银光,“我们去海州,城北区有家很地道的韩国馆子,他们家的参鸡汤和海鲜葱饼都很正宗。”
邵北长腿一跨坐上摩托车,皮座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他利落地发动引擎,车身在夜色中发出沉稳的轰鸣。当他骑到安和月面前时,流畅地倾斜车身,形成一个恰到好处的角度。
安和月熟练地侧身坐上后座,风衣下摆掀起带来一阵淡淡的栀子花香。她先是轻轻扶住他的腰际,随着车速渐快,不得已将双手环住他的腰。这个动作让两人都不自觉地微微一顿。
“坐稳了。”邵北的声音在风中有些模糊。
摩托车如离弦之箭驶入夜色。初时还能看清路旁店铺的招牌,渐渐地,整个世界化作流动的光影。安和月的发丝在风中飞舞,偶尔轻拂过他的后颈,带来细微的痒意。她温热的体温隔着两层衣料传来,在微凉的秋夜里格外清晰。
他们穿过逐渐热闹起来的县城中心,霓虹灯在他们身上投下变幻的色彩。驶过一座小桥时,寒风裹挟着水汽扑面而来,安和月不自觉地收紧手臂,将脸轻轻靠在他宽阔的背上。
邵北握着车把的手微微收紧,目光专注地望向前方。路灯的光影如流水般掠过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摩托车在畅通的环城路上加速,朝着二十公里外的海州城北区疾驰而去,将县城的万家灯火渐渐抛在身后。
这家名为“首尔苑”的韩餐馆藏在城北区一条梧桐掩映的小巷里。推开挂着铃铛的木门,暖黄的灯光和食物的香气便扑面而来。一楼果然如店家所说已经座无虚席,滋滋的烤肉声和欢快的韩语歌交织成热闹的交响。
海州是改革开放先行的几座城市之一,紧靠发达之最的上港市,因此来来往往的外国人也很多。
老板娘是个笑容亲切的韩国阿姨,用带着口音的中文热情地引他们上了阁楼。这方小天地格外安静,只有三张矮桌摆在暖炕上。他们脱鞋踏上温热的木地板,选了靠窗的位置盘腿坐下。
“这炕好暖和。”安和月舒服地叹了口气,将风衣叠好放在身旁。她今天穿了件米白色的羊绒衫,衬得脖颈格外修长。
邵北接过菜单,在昏黄的灯光下仔细看着:“参鸡汤是必点的,再来份五花肉?听说他们家的海鲜葱饼也很不错。”
“还要一份炒杂菜,”安和月凑过来指着菜单,发梢不经意扫过他的手臂,“他家的泡菜是自家腌的,特别爽口。”
点完菜,邵北要了两瓶冰镇啤酒。金黄色的液体倒入冰镇的玻璃杯,泛起细腻的泡沫。这时服务员端来七八个小碟的韩式小菜,红艳的泡菜、嫩黄的萝卜块、碧绿的菠菜,琳琅满目地摆满了半张桌子。
安和月夹起一块泡菜,满足地眯起眼睛:“就是这个味道,我在首尔交换留学时最爱学校后门那家小店的味道。”
炭火很快上来了,红红的炭块在铜盆里噼啪作响。邵北熟练地夹起肥瘦相间的五花肉铺在烤盘上,肉片立刻发出诱人的“滋滋”声,油花欢快地跳动。他时不时翻动着肉片,动作娴熟得像经常下厨的人。
“没想到邵局长还有这一手。”安和月托着腮看他,眼里带着欣赏。
“大学时在烧烤店打过工。”邵北微微一笑,将烤得金黄的五花肉夹到她碗里,“尝尝看,这个火候正好。”
参鸡汤上桌时,整个小阁楼都弥漫着浓郁的香气。安和月小心地用汤匙划开炖得软烂的鸡肚,糯米、红枣和人参的香气顿时四溢开来。她先盛了一碗递给邵北:“你最近太辛苦了,该补一补。”
两人边吃边聊,啤酒杯上凝结的水珠在灯光下闪烁。安和月说起第一次在孙县见到邵北时的印象:“那天你穿着白衬衫站在县政府门口,我看你袖子上全是泥巴,还以为是个包工头。”
邵北笑着给她添酒:“见过这么帅的包工头?”
“哈哈,那现在不是见到了嘛。”安和月笑着说,距离她来孙县也已经有大半年了。
她抿了口啤酒,唇角沾着些许泡沫,“阳光招标的推行,老旧小区改造,还有......”她突然压低声音,“纪委的调查,帮吕征查案的那些惊险时刻。”
说到这个话题,两人的表情都严肃了些。邵北将烤好的肉一一夹到她盘中:“那些事都过去了。现在孙县的建设已经走上正轨,这才是最重要的。”
安和月轻轻转动着酒杯,突然轻声说:“其实......我在海州的锻炼快结束了。”她抬起眼睛,目光中带着复杂的情愫,“父亲刚才发来信息,调令已经下来了,下周就要回京海。”
邵北夹菜的动作微微一顿。烤盘上的肉片渐渐变得焦黄,发出细微的“噼啪”声。窗外的夜色深沉,餐馆里的喧嚣仿佛突然远去,只剩下这个小阁楼里突然凝滞的空气。
“这样啊,我得祝贺你。”邵北微微笑着。